“世子,韵儿小姐。芳华大人来了。”月宜略显促狭地在门外通传。
芳华颇为不悦地瞥了月宜一眼,“你们这是怎么做奴才的?怎么能放任着两个主子就这样独处一室,这传出去,让世子和小姐都颜面何存?”
月宜嘴唇微抖了抖,想要辩解却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她陪着笑,为芳华推开门。
屋内韵儿的手本被弥帧捧着,听到月宜和芳华的声音,两人匆忙放下了。
芳华毫不客气地径直步入屋内,对上韵儿有几分慌张的双眼,淡淡地扫一眼后,芳华对韵儿身前的弥帧服了服身,简单地见了礼。
“我知道韵儿小姐思慕世子心切,但总不好坏了礼数。小姐幼时和世子在萸园耳鬓厮磨,这本不打紧。只是眼下是在皇宫,您也大了,人多口杂这个中的道理,就不消我细说了吧。”
芳华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双眼微眯,不见一丝笑容。
“芳华大人,月宜他们是我遣散的,若是殿下要责罚,只管责罚弥帧一人,此事无关韵儿分毫。全是弥帧打小和韵儿亲近惯了,一时忘了规矩,还望大人见谅。”
弥帧见韵儿眼中似有怒色,她一贯和芳华有些不对付。韵儿在王室中无依无靠,所依傍的陆璇又更亲近芳华,此番若是争吵起来,韵儿占不到几分便宜,忙出言将芳华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芳华斜眼看了看弥帧。“亲近惯了?只是这亲近可不能没了边才好。罢了,公主政务繁忙,一向无心过问这些。今天的事,便暂且搁下了。”
“谢大人给弥帧这份薄面。”弥帧见此,忙拉着一直怒视芳华的韵儿俯身作揖。
“怎么?韵儿小姐似乎不大情愿?看来我是要找殿下好好禀报此事了。”芳华眼中掠过一丝阴暗,嘴角浮现出一抹颇有几分古怪的笑。
弥帧忙拉了韵儿的衣袖一把,韵儿看了弥帧一眼,满眼的倔强。然却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
“大人,韵儿错了。韵儿再也不敢了,还望大人也消消气,韵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韵儿再抬起头,换上了无比谦卑的神色。
芳华显然有些吃惊。“韵儿小姐这性子转得可真快,不知这心里是否真的心悦诚服了呢?”
“当然,大人也是为了韵儿好。不知大人今日特意赶来,所为何事?”
芳华颇为狐疑地看了看乖顺的韵儿。
“罢了,我还有诸多事务要去处理。昨夜韵儿小姐下令杖责的那个奴婢,已经死了。殿下让小姐处理她的身后事。这宫中新修了几座亭台楼阁,小姐领着世子得空也去瞧一瞧。”
“是,就按大人说的。那名婢女拖到乱葬岗中就是了。”
“既然殿下的意思带到了,我便先告退了。”芳华犹疑地扫过低眉顺眼的韵儿,转身走了。
“伺候好主子,要不这罪你这条贱命可担不起。”芳华冷冰冰的腔调让月宜打了个冷颤。
主仆三人目送芳华离去。韵儿忙上前,轻轻拍了拍月宜的背以示安慰。
“是奴婢的错,奴婢通报地晚了。”
“怎么会怪你。这个老妖婆一向如此,着实可恶。对了,我记得那名婢女还有家人,你派人给她家人送些财物吧。她有错,但她的家人总是无辜的。”
“嗯,月宜这就去办。”
“弥帧哥哥,这阳光这样好,我们便去走一走吧。”韵儿目送月宜离去,回过神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弥帧道。
“韵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和芳华争辩的小丫头了。”弥帧走上前,眼中满是赞许。“你可知,方才我真替你捏了一把汗呢。”
“我知道。韵儿长大了,不想哥哥事事为韵儿操心。我要做能帮助哥哥的人,哥哥,你说好不好?”
“好。”
“既然姑姑安排,那我们便出去吧,要不那个老太婆又该没完没了了。”
韵儿说着,揽过弥帧的手臂,偏头对弥帧甜笑。
弥帧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任由韵儿牵着。
在几个侍从的陪伴下,韵儿和弥帧来到皇后居住的椒淑阁。
代国皇帝体弱,又极度依赖姐姐陆璇,这一来二去,陆璇便将大权牢牢攥在手里,又霸着本该由皇后居住的鸾凤殿。先皇后出身高贵,是皇帝的发妻,一向看不惯这位长姐的举动,竟生生被陆璇饿死,随即陆璇又替皇帝纳了一个新贵的妹妹做皇后。
坊间传言,这名何姓新贵是陆璇的男宠。陆璇养着许多男宠,这一点代国人尽皆知。不过,陆璇惜才也是出了名的,这何姓新贵便是兼具才华外貌才得以受尽陆璇的宠爱,将妹妹送上了皇后之位。
皇后入宫后,足足五年方才生下了这个女儿。小公主可爱,惹得阖宫上下皆是十分喜爱,韵儿在夏国时便急着去看了。
“韵儿小姐和南平郡王世子来了,奴才这就去通传娘娘。”门口的小丫鬟声音脆脆的,很讨喜。
“那便快去吧,小妹妹醒了吗?”韵儿压低声音问另一名婢女。
“醒着呢,小姐来的正是时候,小公主刚刚醒,娘娘正在逗弄呢。”
“小姐快请进,娘娘一听小姐和世子来了,高兴地不得了呢。”
进去通报的婢女面带喜色地打内殿快步出来。
“那弥帧哥哥,我们快进去吧。”韵儿拉过弥帧的手,向殿内走去。
许是正养着婴儿的缘故,椒淑阁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皇后身着浅粉色的常服,头戴坠着珍珠的抹额,温柔娴静地摇晃着摇篮,浅浅地笑。
摇篮中不时发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呢喃,韵儿放慢脚步,对皇后施了礼。
“袭漪,快去给世子和小姐搬来两张座椅,还有给世子沏上龙井,给小姐调上玫瑰露。”皇后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身边的陪嫁婢女。
“韵儿,弥帧,快坐。”皇后对韵儿和弥帧温柔地一笑,摇篮中的孩子似乎不满母亲对自己的忽视,费力伸出手,在皇后面前探着,嘴上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你这个小丫头,这会子倒是急了。娘亲还能走了不成。”
韵儿和弥帧见此相视一笑。
在皇后这里逗留了小半日,直到小公主睡了,皇后拉着韵儿说了几句体己话,又用过了午膳后两人才离开椒淑阁。
一路上,韵儿悄悄瞥着弥帧,嘴角勾出浅浅的笑。
“何事竟让你笑得这般开心?说出来,给我听听。”弥帧实在有些看不过,遂对韵儿发问。
“没什么,只是方才瞧见哥哥你抱小公主时疼惜的样子,便想到若是弥帧哥哥以后有了女儿,想必也会千百倍地疼惜吧。”
“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许是午膳时的糖醋鱼吃多了。”弥帧嘴角上扬,眼底一抹戏谑。
“哎呀,我又怎么会吃一个小娃娃的醋!弥帧哥哥好坏。”韵儿红着脸,眼角眉梢全是笑。
“是么?”弥帧低下头侧过脸,眼中的戏谑之意更深了。
“嗯。对呀。”韵儿索性厚起脸皮,直直对上弥帧的眼。
“好呀,那来日我们便多生几个女儿,我挨个疼,到时候你这个做娘的可不许吃醋呀。”
“弥帧哥哥,韵儿害羞了。这么多人瞧着呢。”韵儿娇羞地把脸埋进手帕里,快步跑开了。
弥帧哈哈笑了起来,快步去追赶韵儿。身后的侍从们见到此情此景,也纷纷低头偷笑起来。
韵儿见甩开了侍从,遂放慢了脚步,正小口喘着气,猝不及防被弥帧从身后用双手覆上双眼。
“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一岁生日那天,第一次离开皇宫,住进了萸园。当时,我便是这样覆着你的眼,将你领进萸园的绮云阁。”
韵儿不再走动,任由自己靠在弥帧的怀里,感受着弥帧的体温。一阵秋风挂过,空气中泛起丝丝凉意。
“嗯。我喜欢梅花,哥哥便一早亲手给我种上了梅花。我去的时候,寒冬腊月,那年的新梅在雪里开得正好。”
“我还记得,我出去种腊梅的时日里,你可还哭鼻子哭了好久呢。闹得最凶的一次,不知是谁凶巴巴地告诉我,此生不复相见呢。啧啧,当时,我可是伤了好久的脑筋呢。”
“哎呀,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弥帧哥哥别打趣我了。”
弥帧放开韵儿。“他们追上来了。”
“嗯。”
两人肩并肩向前慢慢走去。
“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出去转转吧。我有些怀念堙城的河灯了呢。”
“好,你想要什么都依你。”
“哥哥,你的生辰就要到了,你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中秋,这算一算还有十日了,韵儿给弥帧哥哥备了礼物呢。”
“哦?什么礼物?说来听听。”
“说出来就不好了。弥帧哥哥生在秋天,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名字叫许晏秋是不是?”
“这你如何记得?”
“六岁那年,就是叫许晏秋的翩翩少年拉住了那个叫夏凉的小女孩的手,从此改变了女孩的一生。我又如何忘得掉?”
“韵儿,过去的我们无力改变什么。可是,我和父亲都不会再让你吃苦。”
“我知道,不提了。”韵儿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清泪。
“等我们回萸园了,我们便一同去堙城夜市上放河灯,喝桂花酿。”
“好。”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走到太子居住的东宫前,远远地,韵儿看到年方十岁的太子陆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负手立在东宫前的莲池边,身边的侍从皆静候在一旁。
弥帧见此,拉着韵儿上前颇为恭敬地对着陆冀施了个礼。
“太子殿下万安。”
“南平郡王世子和韵儿小姐,平身吧。”陆冀淡淡地挥了挥手,眼角的愁绪却仍是挂在那。
“殿下可是要在此处赏莲?”
“正是,这秋莲别有一般滋味。”
“是。花开花落自有时。秋日百花岁凋敝,但此时潜心蛰伏,带到来年,又是一番盛景。”
“世子此言极好。”
“殿下,起风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本王在此再留一会,世子和小姐先退下吧。”
“是。”
韵儿和弥帧复又前进,一路无言。
半晌,韵儿率先开口。“花开花落自有时,为何要对太子殿下说这个?”
“殿下也是可怜人。先皇后固然有罪,只是他这样夹在中间,沦为政治斗争的筹码,这太子之位,又有几分余地让他自己选择呢?”
“也是了。”
“韵儿,我。”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担心什么。我是宁国的遗孤,我背负着宁国的亡国之恨,可我也要保护好自己,你放心。”
“韵儿,你的愿望,我会竭力替你实现。相信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