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扎路恭将军起的也这样早。”罗多侧头对出言之人笑道。
“心里激动,自然早起罗多殿下恐怕是因为与我同样的缘故起得早。”被叫做达扎路恭的人笑着说了一句,忽然又低头行礼道:“下官预先恭贺罗多殿下得佛祖庇佑,大胜唐军!”
他就是此次救援大勃律的吐蕃主将。达扎路恭常年带兵驻守在吐蕃西部,防备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大唐攻打大勃律的消息传来后,因从吐蕃至大勃律的道路难走,他一面派人火速赶往逻些城,自己带着一千将士前来支援。
“哈哈。”听到吐蕃将军这样说,罗多也忍不住笑出声,顿了顿才道:“那本王也祝贺将军立下大功,得尺带珠丹赞普看重。”
“下官借罗多殿下吉言。”达扎路恭又笑着回应。
他们正说着,忽然一名侍卫小步走过来,低头在罗多耳旁说道:“大王,城东南五里外一座营寨有烽火燃起。”
“罗多大王,发生了何事?”达扎路恭问道。
“无甚大事,只是唐军又派了些士卒偷偷渡河袭扰而已。”罗多笑道:“这回派出的人倒是机灵,潜入到了城东南,或许还有潜入城的打算但还是被拦住了。”
“这次派出的士卒被拦住,唐军就只能撤兵了。”达扎路恭心里略微觉得不对劲:从河岸至城东南一路上守御十分严密,唐军是如何潜过来的?他有心让罗多派人询问,但见他正高兴,这话就没说出来,只是出口恭维。
他们二人又说了好一阵话,都是互相恭维之语,罗多说达扎路恭回去后必定升官发财,达扎路恭说罗多必可借此机会一统勃律,说的二人越来越高兴。
“唐军撤退时,我还要派兵追击!”罗多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派出水师沿路缀着,在唐军过河时进行阻拦,就算不能真的拦住,也要让他们狼狈不堪。”
追击败军也只派出水师,你也只有这点胆子了,成不了大事。只怕唐军若是渡河而来,你会立马出城请降。达扎路恭心中鄙视,但表面上丝毫不露,只是出言恭维。
罗多更加高兴,正要再说,忽然另一名侍卫又匆匆跑来。这侍卫比适才那个惊慌得多,走到罗多身前不等行礼就匆忙说道:“大王,水寨遇袭!”
“甚!”罗多正要出言斥责,猛然听到这话,不由得叫道:“水寨怎会遇袭?”
“到底有多少唐军渡河而来?”达扎路恭也急忙问道。
“大王,天色尚黑,不知有多少唐军袭扰水寨至于其他,还请,还请大王去城头一观。”这侍卫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亲自去城头看一看,到底是怎回事!”说完这话,罗多向城头走去达扎路恭也赶忙跟上。
两刻钟之前。
“刘果毅,这便是菩萨劳城了!”一名上了年纪、曾来过大勃律的队正指着西北侧不远处被火把照亮的城池说了一句,又指向正北河边一处亮堂的地方道:“那边就是大勃律水寨所在。”
“报!”刘錡正要说话,一名斥候又打马回来,回报道:“前方大勃律营地有兵三百上下。”顿了顿,又道:“防守十分松懈,必可一击而破。”
“传我命令,全军突击,踏破大勃律营地!”刘錡大喊一句,随即带头冲了上去千余骑也立刻冲上。大地隆隆地震动起来。
营地内的大勃律将士瞬间发觉了他们,但却以为是自家军队,丝毫没有加以防备,甚至打开营门派出一人询问他们是哪位将领麾下的兵马。
见守军如此松懈,刘錡岂能浪费机会?他抬手一箭射死出营的大勃律人,又张弓搭箭射向营地大门处的士卒没有料到来者是敌人的大勃律人顿时懵了,一时竟然楞在原地,直到有箭矢扎在身上才回过神来,惨叫道:“敌袭!”
“敌袭?”听到这声惨叫,营内迅速乱了起来,许多人都在帐篷里睡觉,被惨叫惊醒,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匆忙跑出来。但这时唐军铁骑已经冲进营地,刘錡命将士们分散开来,在营内乱打乱冲,见到大勃律人就杀。大勃律将士本来人就少,步兵更不是骑兵的对手,在被冲入军营的瞬间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沦为一边倒的屠杀。
很快,除少数几人翻越寨墙逃走外,其余所有人都被杀死。但此营地守将虽然疏忽大意,但赶在被杀前点燃了烽火,将消息通报了菩萨劳城。
“快,不要割首级了!全军随我突击水寨!”刘錡再次大声喊道。没能挡住点燃烽火,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刘錡总不能指望大勃律所有将领都和这个营地守将一样马虎,只能加快速度,赶在水寨将领反应过来前发动突袭。
“是!”将士们答应一声,收起刀,再次跟在刘錡后面奔驰起来,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这处营地与水师营寨不过二三里之距,千骑全速奔驰,不一会儿就到了水寨旁。刘錡本想和刚才一样试着突入寨中,但却忽然心生一计,命十数懂得勃律话的骑兵换了大勃律人的衣服、铠甲,当先来到营寨旁其余将士慢慢缀在后面。
因适才的烽火,水师将领谨慎许多,听闻有骑兵靠近,虽对他们是否为本国将士半信半疑,但并未草率地打开寨门,而是派人在寨墙上喊道:“你们是哪处人马?为何会在凌晨靠近水师营寨?”
“我们是普萨将军的人马。”为首精通勃律话的唐军将士装作慌张的样子喊道:“就在刚才,从南边忽然钻出数百唐军骑兵冲入我军营寨,我们对唐军来袭丝毫没有准备,被打的落花流水,就连普萨将军都被唐军杀死了!我们十几个人正好在马厩旁,骑上马侥幸逃走!”
“甚!从南边有唐军骑兵袭来!”喊话之人吃了一惊,忙叫道:“我马上去禀报永丹将军!”
“还请放我们进去!”装作大勃律人的唐军又喊道:“唐军多半会立刻来攻打水寨,请让我们进水寨躲避!”他见寨墙上的人迟疑,忙又道:“我们十几人入寨,对抵御唐军也多添一份战力。”
“放他们进来!”喊话之人一想自己营寨里的多是这二年招募来的精通水性或善于操船之人,陆战稀疏,多添十几个陆师将士也是好事,就下令放他们进来。
可出乎他预料,寨外的人入寨后忽然开始砍杀寨门旁的士卒,还有人点燃裹着布条的箭矢,张弓射向寨中的帐篷。下令让他们入寨的人恍然大悟:他们是唐军假扮的!就要高声呐喊可话还没出口,一支箭矢射在他胸口,他身子摇晃一下摔到地上,死不瞑目。
这时刘錡也带领将士们来到营寨前。他见到寨门大开顿时大喜,叫道:“此战胜了!”又回头大喊道:“所有将士都齐声高喊:败了,败了!唐军入寨了!”
“唐军入寨了!”将士们冲进水寨,一边分成数十队四散开来砍杀大勃律人,一边高声叫喊起来。此时天色尚暗,不要说士卒,就算将领也不知晓到底有多少唐军入寨又听到处都是“败了败了”、“唐军入寨”的喊声,水寨主将永丹顿时以为唐军派出数千铁骑成功渡河又袭入营寨,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命人点燃烽火后就带领亲卫慌忙逃走。
永丹逃走后,大勃律人失去指挥,局势更加不可挽回。过半数的大勃律将士在睡梦中被砍死其余士卒侥幸没死在帐篷里,四散奔逃。因他们多精通水性,许多人跑向泊船之处刘錡却早有准备,孟飞军正带领二百骑在此处来回奔驰拦截逃过来之人,毫不留情地劈砍他们。很快,就在离水仅有几丈远的地方伏尸累累,殷红的血水流入河中,扰乱了月影。
还有人翻越寨墙,想逃到菩萨劳城。但刘錡亲自带兵在此处,见到大勃律人或张弓搭箭或挥刀劈砍,人头滚滚,血浆四溅,残肢断臂纷乱落地,告诉着大勃律人:此路不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也没有大勃律人试图逃走。刘錡踱进营地,见到一排排跪在地上的俘虏。
“孟飞军,你带领所部看守俘虏,若有人敢不听从命令即可处死张兴权你们几个将麾下懂水性、会操船的将士都挑出来,操纵船只接应对岸的大军过河!”刘錡吩咐道。
“是,果毅!”众人答应一声,孟飞军去看守俘虏,其余将士挑挑拣拣,挑出百余将士,划着船只赶去对岸。
到了此时,刘錡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指着菩萨劳城城头笑道:“恐怕大勃律国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咱们唐军会峰回路转,反败为胜吧。”
“估计他正在城头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不知如何是好呢。”张兴权笑着接话。
“我猜不是,”另一人笑道:“我猜他正像个小孩子似的,痛哭流涕呢!”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几人调侃几句,刘錡又道:“虽说已经奠定胜局,但也要注意防备,以防大勃律国君从菩萨劳城中派出兵来试图夺回水寨要是又丢了,咱们可就没脸见旁人了,功劳也会被抵消。”
“果毅放心,就算城中出大军,也必定能够守住水寨!”
“这,这,这。”正如刘錡等人所猜测的那样,罗多此时正站在城头,目瞪口呆地看向不远处的水寨。
“水寨被唐军夺走了!”此时天已大亮,达扎路恭脸色难看地说道:“唐军居然不知从哪处将一千骑渡过信度河,连夜夺下水寨,而且俘获了大量船只。此战已经败了。”
“这该如何是好!”罗多忽然又痛哭起来:“竟然输了,竟然输了,啊,啊!”
“别哭了,哭又有甚用处!”达扎路恭叫道。
“那你说我该作甚?”罗多一边哭一边说道。
“打开北城门,我要带领吐蕃勇士返回吐蕃。”达扎路恭说道。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达扎路恭意识到:此战已经无可挽回的战败,现在要琢磨的就是保全自己。他不仅要自己平安撤走,还要尽可能保全麾下士卒。
要知道,此时吐蕃实际上仍然类似于部落联盟,将领的士卒大多都是自己部族的人。对达扎路恭来说,若是一千青壮都死在这里,不仅赞普会治他的罪,部族里面也饶不了他。他必须带着士卒撤走。
听到达扎路恭的话,罗多的哭声忽然小了些,而且悄悄打量起他来达扎路恭瞥见他的目光,冷笑道:“你大约是打着将我俘虏,献于唐军统帅的主意吧?”
“不会,不会,我岂敢对将军不敬。”被猜透心思的罗多有些慌乱,忙辩解道。
“最好没有。”达扎路恭又道:“你不要忘了,唐国你得罪不起,吐蕃你同样得罪不起!若是我与唐军交战被俘也就罢了,你敢将我抓起来献给唐国,就是得罪了我大吐蕃,以后必定会被报复!就像此次唐军攻打大勃律吐蕃难以救援一样,我大吐蕃攻打大勃律,唐军同样难以救援!”
“不敢,不敢。”罗多又连忙说了几句,对亲卫吩咐道:“赶快打开北城门,放达扎路恭将军撤走!”
“这还差不多!”达扎路恭冷哼一声,走下城头。
“父王,咱们应该怎么办?”等吐蕃人离开,罗多的儿子沃松在父亲耳边询问道,神态慌张。
“怎么办?投降!”罗多也不哭了,冷着脸说道:“不要等唐军攻城或劝降了,咱们父子立刻书写降表,出城投降!”
“投降!”沃松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料到父王这么干净利落的就要投降。
“除了投降,还能如何?”罗多道:“咱们夹在两大国之前的小国,就要学会在该投降时投降,这样才能保全自己,而不是被唐军砍了脑袋记功。”
说完这话,罗多也向城下走去,要赶快返回王宫,穿戴整齐去投降见到父王的动作,沃松回过神来,赶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