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不久后,吴良就满脸愁苦勒停马车,当发现追随着出城而来的,正是红袖招那位花魁添香姑娘后,这种表情就变得更为难看,在心中猜忖着,该不会是刚刚杀人流露出破绽?
但重新抬起头后,脸上阴霾瞬间就烟消云散,饶是再有疑惑,他仍旧是挂着张真诚且灿烂的笑容,或许就算是亲眼所见,也很难有人愿意将这样的少年跟杀人真凶联想到一起。
“跑那么快,怕我吃了你啊?”红袖招车厢里传来清脆的笑声,在枫叶城外的宽阔官道飘荡得几远。
同时也惊扰了沿途出城的过客,几乎是下意识投来视线,然后尽是诧异和惊疑,纷纷心想着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看感觉更像是红袖招的姑娘在倒追?
熙熙攘攘的官道不知何时没了生息,场面上一片寂静,吴良微微张嘴,瞬间想起无数的风月传说,那些故事的主角无论是落魄至青楼还是意气风发逛青楼,都不出意外能惹得国色天香的花魁垂怜,难不成本少爷魅力无双?
想到这里,他甚至开始提前遐想,若是添香姑娘执意要跟他浪迹天涯该如何是好?若是她要私定终身又该如何?
然而世上事,往往也只是想得很美而已。
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银铃般笑声传来,恰如丝竹奏响在春雨下,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
车帘拉开,犹如一阵清风出现的添香便不出意外夺尽所有目光,不知多少路旁过客都在心底里同时问候吴良的祖坟是不是在冒青烟!
众目睽睽之下红袖招千金难得一见的花魁添香姑娘收敛起笑容,带着娇嗔且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不悦说道:“怎么又不跑了?”
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或许不过如此吧,瞅瞅四侧那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吴良很怀疑若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他会不会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戳死!
正迟疑间,添香伸出右手示意他过来搀扶下马车,再度娇嗔一眼:“呆子!”
咳咳,什么时候吴良这般温良恭俭过啊!
美人是比烈酒更能壮胆的佳品,吴良蓦然抬头,就见到她秋波流露的眼眸里掩饰不住促狭笑意。
真当我是正人君子啊?
吴良挑起眉梢,手间力道稍微一软,添香失去力道支撑,惊呼一声直接扑入他怀中。
因为男女之间贴得很近的缘故,那股女子特有的清香就越发让人痴迷,
察觉到异样感觉,添香蹙起眉头,然后咬着牙齿说道:“还不放手?”
添香虽然是红袖招的头牌花魁,可她终究是女子,何曾见过大庭广众下如此不要脸的家伙?羞怒之下意图推开对方。
吴良缩回手,笑着问道:“姑娘追我不会是要私奔吧?”
本就有些恼怒的添香姑娘,听到这句话后更是恼火,迅速正理凌乱发丝后,皱眉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是私奔啊!”带着怅然若失的情绪,吴良轻咳了两声,解释说道:“一般而言,男男女女之间也只有这些破事!”
破事两个字是不是不合适?但添香却为这两个字而雀跃,对于常年生活在红袖招的女子而言,所见到的情意绵绵又或者是至死不渝到最后都逃不过残酷现实,可不就只能用破事来形容。
不知何时,围观的过客已经渐渐散去,恰恰又是正午时分,冬日暖阳正好。
官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但相隔很近的两人之间却安静很多,添香斜依着车辕,那双刚刚有短暂红晕的小脸重归平静,眼神清澈且十分明亮,她忽然开口问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我要说快下雨了,赶着回家收衣服,你信不信!”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天边太阳,随后便觉得睁眼说瞎话也没有这般说法的!
蹙起眉梢,她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城主大人死了!”
城主是哪个城主,枫叶城还是柳絮城?反正她没有说明,现在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对方想要从对方眼神里捕捉到可能稍纵即逝的蛛丝马迹。
“死就死了呗,是人都要是死!”吴良看着她散漫说道!
添香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然后她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因为这时候那个少年握着她的手,故作正经问道:“真不是私奔啊?”
“男女之间难道就只能这么俗吗?”添香笑着调侃说道。
“我觉得还是俗些的好!”
正说着胡话的吴良蓦然感受到一股大杀意,比起死亡山脉的妖兽都要让人来得畏惧。
在他面前的添香姑娘错愕抬起头,眼眸里映照出个黝黑小脸的小丫头,这个从头至尾将所有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小丫头冷冷盯着吴良,说道:“吴良,再不走就要天黑了!”
应该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侍女,还是有什么样的侍女才有什么样的主子?
正是艳阳高照却要赶回家收衣服,正是正午却说要天黑了。
坊间传说里常用一句话来形容高手的出场方式,那便是,只听一声话音落下,满堂寂静无声。。。此时小丫头的话颇有这种效应,一言既出刚刚还油嘴滑舌的少年很快就成了鹌鹑,垂头丧气叹息一声。
因为小丫头的一句话,吴良挥泪告别这个香艳至极的场面,车轮沿着官道渐渐远离枫叶城。
而停留在路边的添香久久未曾离去,有个婢女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添香姑娘身边不远处,好奇地看着那辆消失在视野的马车,轻声问道:“就算是那家伙杀了陈江东,但无论是姐姐还是红袖招,都应该不需要刻意在意他,所以他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佩着刀逛青楼的人物不少见,但藏着刀的却很少,更何况接连几日你可曾见到他一度春宵,这说明什么?”
添香姑娘眼眸里泛起异样光泽,微笑轻声说道:“这说明他不是来买醉寻欢,不是为寻欢作乐而来红袖招,岂不是很有趣?”
不理会婢女满脸茫然。
添香微笑继续说道:“发掘他人的秘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而你或许不知道,但我总有种感觉,这样的少年身上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
婢女瞪大眼睛:“他才多大啊?”
“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有问题!”添香渐渐敛起笑容,摇头说道:“另外,一位第二境的修士就如此悄无声息死了,这难道就不值得关注?”
在夜幕时分停留在借宿村舍的主仆二人相对而坐。
“吴良,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吴良抬起头来,无奈揉了揉眉心,然后颇为做贼心虚说道:“啊!在红袖招啊。”
“就只是认识?”七七不依不挠问道,很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是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实在是没有多少底气。
七七没有说话,眼神里满满的质疑。
“那个,实话实说我跟她实际上没有关系!”吴良回答道:“因为我相信,红袖招的花魁姑娘是不可能眼瞎到这种程度,从而看上我。”
七七微微眯着眼,提醒道:“听着话你好像挺失落的。”
“瞧瞧你说话的态度,到底谁是少爷啊!”吴良故技重施,打算岔开话题,瞪眼说道:“哪有侍女质疑少爷的道理?”
这一招百试不爽,脑筋转不太过来的小丫头往往被三言两语岔开后,好半响才会回想起刚刚在恼火什么,但这次却是破天荒惨败而回。
七七重新喊了一声吴良,当小侍女不再称呼少爷,那么少爷也就不会是少爷。
吴良看着七七那张比往常还要更黑更认真的小脸,气笑了,安慰说道:“好了好了,她哪里能比得上我家七七。乖,去把东西取来。”
听到这句话,七七那张小脸上才有一些笑容,转身去黑布袋里取出一把短剑和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
吴良接过剑就着窗外夜下的微微光亮,开始用手指缓慢摩挲着剑刃,喃喃自语说道:“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能够让陈江东认为取到剑就可以活命或者是反杀。”
这是一把剑身极为纤薄的短剑,在夜色下泛着雪亮锋芒,透着股冷到极致的寒意。
轻弹剑刃,有清澈剑鸣微微响起,这应该就是属于修行者的神兵利器吧!
那个让人遐想万分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对他所造成的影响,甚至有时候隐隐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小时候知道这个世界开始,他那颗心脏就无时无刻不在悸动,此时缓慢扶着短剑,他没来由已经思绪飘摇。
房间内寂静了很长时间,七七突然发出惊呼,脸上露出罕见的神采飞扬,问道:“这是什么?”
两颗准确来说应该碎裂开来的一颗晶莹剔透石子落在桌上,荡漾着炫目的淡淡光泽。
“这应该。。。就是灵石吧!”
“听说修行者所用的交易货币,跟世间不一样。”
“银子啊?”七七脸上表情更加精彩。
吴良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可以这么说,但这可比银子珍贵得多,如果真换算下来,应该可以价值千金,所以我们可能发财了。”
吴良蹙着眉头认真说着,实际上他只是极为认真的瞎说而已,他并不清楚灵石的价值。
两个小家伙围坐在桌前,直直盯着那颗石头,眼眸里泛着光泽。
七七皱着眉头认真思考,小心翼翼建议道:“要不我们卖了它?”
“难啊!”吴良揉了揉眉头:“一般而言没有地方敢收这种玩意,而如果我们拿着这玩意招摇过市,很大可能会被人惦记上。”
“那就是中看不中用呗!”七七瞬间就失去兴趣,紧紧撇着嘴唇,很是失望。
“也许以后会有用吧!还是按照老规矩,由你保管着!”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七七极为有默契转身从黑布袋里摸索出个木盒,打开木盒原本的打算将灵石放进去。
但转念一想只是一颗漂亮石头而已哪能玷污了银两,七七又重新将它摘出来,随意抛到黑布袋里。
所以这颗值得陈江东跟本命短剑珍藏在一起的灵石,很明显就明珠蒙尘,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被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
冬去春来,时光荏苒,在穿行过千里之地后,那辆马车不出意外沦落到破破烂烂的境地,而此时它终于告别属于它的使命。
停留在一座山前,吴良背着承重包袱,阴影从眼前的树林蔓延到他们头顶,那座遮映在重重云雾之后高山耸入云霄,仰头望去遮挡住整个天幕。
他曾经来过这里,后来又离开过,如今重新回到这座山,心底涌起莫名的情绪。
这就是青云山啊!
没入云霄的高山,连绵不知有多少里,沉默无言耸立在天地之间,吴良深呼吸一口气,看到有无数黑影在高空不停盘旋飞舞。
那个当年离开的小家伙今日已经回来了,吴良蓦然抬起手,雨滴从天空中落下。
他闭着眼任由雨水砸在脸庞,他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