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的芦花巷,呈现出很诡异的片刻死寂,当那些黑衣再度前冲的时候,数十根箭簇同时破空而来。
按理来说,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些凡间手段应该很难造成伤害,但经过特殊加持的箭簇,刺破耳膜的破空声回荡在雨夜下,数十根羽箭就成为了最为可怕的手段!
陈之阳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他抬头看着夜色,并没有理会,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摇头说了一声:“很麻烦啊!”
啪的一声若重锤击战鼓,他一脚踏进青石板上的积水中,大片水花随之溅起,油纸伞一转,伞面雨水在夜色下被带出一抹晶莹弧线。
在这个时刻,潜身在黑暗中的吴良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如果年轻人悄无声息死去,那么他只好以最快速度带着七七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但他同时又相信这个人不会死得如此轻易,在见到雨水激射向四周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雪山上,想起了柳江青老人一剑斩妖。
随着陈之阳的脚步,骤然响起的战鼓声愈发激荡,一抹剑虹嗡的一声从鞘中掠起,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高速刺破雨幕,剑锋所过,雨水尽数碾为齑粉。
作为此时夜下最绚烂的流萤,那抹剑虹实在是过于迅捷,剑光拖拽着长长残影,那些纷纷扰扰连绵不绝的大雨刹那为之空荡。
如经历半甲子岁月沧桑,但实则不过是转瞬之间,剑虹重新归鞘,而直至此时,那些雨滴,那些箭簇,那些黑衣,那些鲜血,才开始坠落。
小巷内除去雨声,便只剩下鲜血冒出喉咙的咕噜响声,数不清他到底出剑几何。
有两名靠得最近的黑衣人,在剑虹起始之初,已经迅速掠近,然而就在电光火石的下一刻,那抹流萤剑光便从他们的下颌抹过,以至于他们死死捂着喉咙也按不住渗透指缝的血水,然后瞪大眼睛,随着眼眸中的神采逐渐黯然消散,颓然坠倒在雨水里。
带着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苍白,从冒血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第四境!”
不杀人的时候,就是好天气!
吴良紧紧盯着大雨下陈之阳的背影想起了这句话,看着那个年轻人手指缓缓摩挲着剑柄,身体内如同有热血在沸腾,那抹剑虹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明白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里确实是个死人的好地方!
想必此时的陈之阳心中如是想着,看似强大的一剑,但却并没有强大到让幕后人退缩的程度,或者说因为这一剑他暴露出最后的底牌,他此时的处境更为危险。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仍旧是很好护着那把油纸伞,以至于没有被一滴鲜血飞溅!
他撑着伞缓缓行走在夜雨之下,微微皱眉望向夜幕深处,摇头说道:“这把伞以及借伞的人,跟我没有关系。”
这是一句废话,在这种时刻也很难让人信服,但他偏偏多此一举。
夜雨后依旧是没有回应,那些流淌着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掺着血的积水汇聚成溪流向街道的下水道,又迅速渗透近下水道的泥泞污垢中。
但很快这些积水开始逆流而上,那些流淌在青石板间的雨水如有被注入生命般开始缓缓蠕动,从高处视野看上去,芦花巷里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一柄柄雨水凝聚的长剑,无声无息从积水中脱颖而出,密密麻麻悬在夜幕下。
没有人注意,陈之阳触摸着剑柄的两个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抹剑虹再次自行出鞘,在夜雨下徒然一转,化作一朵璀璨剑光,无声凌冽直刺向雨幕。
与此同时,漫天剑雨更盛****般席卷而来。
芦花巷间只听到噼噼啪啪的剑锋刺穿水剑声音,层层叠叠,不知在这个刹那有多少雨水化作齑粉散落。
数抹黑衣沉默无声没入芦花巷的大雨中,就如同那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只是泛起些许涟漪,就伴随着此生荣辱死得悄无声息。
在大雨后方,仅仅一墙之隔的芦花巷里无声杀意蔓延,却有个身披白袍的老人沉默如同雕塑,无论是风雨还是厮杀都无法让他苍老的脸庞上泛起丝毫变化。
他默默抬起头,皱眉望着眼前挥之不去的雨水,轻声说道:“居然已经突破到第四境,难怪需要老夫出手了!”
沙哑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夜雨下,老人听着雨外剑气纵横之声,微微抬起手,战场中密密麻麻的剑雨便骤然凌冽。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但仅仅只是挥手造成剑雨纵横就能看得出他一定不一般,而大多数知道他身份的人,已经成了死尸。
芦花巷里,那抹如同流萤的剑虹,前一刻还在漫天剑雨之中,下一刻已经击碎无数雨水,速度极快,引动风雷之势,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刺破横跨在战场之间的院墙。
苍老徐徐的老人似乎在眨眼之后,就要被那抹剑虹如同纸屑般撕破。
但随着这个从始至终未曾在意过战场的老人第一次将目光投射向前方时,一眼望去,那柄剑虹如同深陷于泥潭中寸步难行,每前进一寸,剑光随之黯然几分。
大雨之中撑伞而立的年轻人刹那脸色苍白如纸屑。
安静还是安静,微微雨声风声在小巷里轻轻响起,彼此相望,彼此间就如同那柄悬停的剑虹,没有人选择先下手为强。
沉默成了这个雨夜唯一的旋律,陈之阳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并没有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目光落在那位老人身上,淡然说道:“还真是荣幸啊!为了杀我布下这么大阵势。”
“只要杀了你就足够了。”一袭白袍与满脸阴鸷成为最鲜明对比的老人平静回答道。
陈之阳看着那柄属于他的长剑,若有所思。
沉默许久后,他叹息了一声,皱眉说道:“那就没得谈了!”
老人沉默不语,此时既然那柄剑被禁锢,他很好奇这个三翻四次能从生死间杀出一片天地的年轻人,如何再创造奇迹。
既然是奇迹,那么就注定不会经常发生,至少现在他不会容许发生。
老人抬头越过他望向远处青云山一角,低声感慨叹息道:“一步错,步步错,很可惜就连青云宗都不能庇护你。。。如果现在坦言那件事的秘密,或许还不算太迟!”
他略微沉默,摇头慨然道:“死人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活着才有价值,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你可以不用死!”
陈之阳笑了笑,回答道:“以后你们可能会知道答案,但显然不是现在!”
听到这个没有意义的答案,老人皱眉片刻,若有所思,沉默很长时间后,然后抬头望向年轻人,用极为惋惜的语气说道:“那么老夫只好扼杀你了,如此年轻的第四境啊!真是可惜。”
“如果假以时日,让你能够稳住第四境的修为,那么现在应该是另外的一个结局。”
陈之阳再度轻咳了两声,摇头笑问道:“现在就谈结局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在这个时候,他嘴角渗出的鲜血愈发浓郁,呈现出一种暗红的颜色。
然后,那柄剑虹异变徒生。
漫天风雨在芦花巷快速飘荡,年轻人被雨水所打湿的青衫猎猎作响,鲜血在青衫上点缀出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看到这一幕,老人未曾有震怒,而是眯眼问道,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
今夜的这场春雨注定没有止境,战斗从一开始就惨烈至极,然而无论死多少人,无论是有怎么样的变数,这个云淡风轻的老人始终大局在握。
他双手树立在眉心,直直望着那柄剑气爆发的剑虹,一寸两寸,三寸,剑锋距离眉心不足一尺,但他依旧是无动于衷。
冷眼旁观,看着剑锋寸寸递进,几乎能感受到剑气锋芒刺破眉心皮肤带来的刺痛感。
在黑暗深处,那些早已经被遗忘的黑衣再度有了动作,一根离弦箭簇划破夜下的死寂。
当敌我双反最强战力僵持住的时候,那么这些箭簇就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陈之阳的心神灵气全部都系于那一抹剑虹之上,看似强悍无匹的一剑,然而因为剑凝聚全部心神,他彻彻底底失去了防御能力,所以这时候的箭簇,就让他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之中。
从一开始老人就把握住这一点,所以他并不需要一开始就摧毁对方所有的斗志,纵然是在第四境沉淀多年,纵然是对方刚刚跨入第四境,但与同境界搏命总算不是理智的选择。
一箭或许不足以致命,但第一箭之后还会有第二箭,第三箭!
当陈之阳嘴角鲜血渗得更浓的时候,刺破夜雨的一根羽箭如闪电般刺穿他青衫。
咻!
第二箭几乎没有停顿。
这场以箭簇拉开序幕的杀局,似乎也将要以箭簇拉下幕布!
噗嗤一声。
在如此夜雨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第三根也是最后一根离弦羽箭却是失去方向,残留着黑色残影的箭簇,刺破雨滴,撕破黑夜,就在第二根箭簇抵达到年轻人胸口时,同时到达老人。
既然那一剑灌注陈之阳全部心神,那么同样也倾注老人所有精力防御,这毫无征兆的一箭,所刺穿的何止是老人身上白袍。
在生命的最危险一刻,这位老人终于爆发出属于第四境该有的潜力,以付出惨烈到极致的代价,在剑虹即将刺穿头颅融入重重夜雨下,再无踪迹。
对于这场刺杀而言,随着最强大的依靠,第四境老人的败退,就已经宣告失败。
而至于最后一箭为何会出现偏差,没有人知道。
此时却是有个少年拖着长刀悄无声息出现在后院里,只觉得胸口一阵滚烫到极致的刺痛,他下意识低头看去,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让黑衣上鲜血就像是红花一样盛开。
纵然是选在在对方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战场的刹那,但仍旧是被对方临死前的反扑所重伤。
后院门被推开,撑着油纸伞的青衫年轻人望着如临大敌的主仆二人犹豫了一下,微笑说道:“那个,我是来还伞的!”
吴良望着他的目光,问道:“结束了?”
“嗯。”陈之阳将油纸伞收好后,轻轻搁在墙角,说道:“反正暂时是结束了!”
陈之阳看着满脸黑灰而分辨不清楚表情的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选择帮我?这可不是理智的选择。”
“铺子被烧了!”吴良叹息了一声,因为不小心扯动伤口,表情有刹那因为剧痛而狰狞,重新平复后,摊手说道:“总得找人赔吧!而我不认识他们,只认识你,所以你死了,就没人还债。”
多么朴实多么真挚的一句言语啊!
“仅仅只是这样?”陈之阳神情有短暂的错愕,然后凝重问了个问题:“如果当时他们甩下几张银票买我的命,那么现在倒在雨下的是不是就是我?”
“有这种可能吧!”吴良抬起坦然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杀的是第二境修士?”
吴良扬起手臂很想告诉他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壮举,但因为那位那位城主之死是个影响很深的秘密,所以将满腔豪言壮语憋回喉咙,只是问道:“这有问题?”
此时雨比先前小了些,淅淅沥沥落在后院里。
陈之阳忽然开口说道:“不请我坐坐?”
吴良挥了挥手示意他请便,然后用短剑从衣袖上撕下一大条布条简单包扎胸口伤势。
“你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吴良回想着今夜的那翻惨烈厮杀,想着那些悄无声息死去的修行者不免有些唏嘘,心想这可都是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啊,就这么死了。
“你想知道!但是知道后,你也会像我一样要面对刺杀!”
“那你还是别说!我还想多活两天。”
陈之阳忽然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不是普通人。”
难道我是天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