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东南,无涯州。
“水——水,我想喝水……”若松手上脚上都带着枷锁铁链,几乎是被人拖着行走。
头顶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这四野荒村不见得一点儿人烟。无涯州地域广袤,但大多都是荒山野岭,人口稍密集的州府位于最南端被海水冲起的一块平原地区。他们刚进无涯州不到几天,距离州府少说还有七八天的路程,可若松的身体却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一路上,他少不了被这两个官兵打骂,但却连最基本的吃食和水都得不到满足。先前的伤口尚未愈合,被这烈日折磨得脾气暴躁的官兵,稍有一个不满就打骂他来出气,新伤盖着旧伤,连他的囚衣都遍布血迹。
其中一个官兵被若松有气无力地碎碎念烦得不行,摘了腰间的水囊直接往他头上扔。若松手上戴着镣铐,行动不便,手没抓稳,眼睁睁看着水囊跌落。水囊恰巧撞到山路上凸出来的一方畸石,撞碎了拧盖,水就这样咕噜噜地流出来润湿了地面。
若松见状连忙俯下身子,几乎是趴在地上,也不顾湿泥沾了满身,就够着水囊的沿口想捡些没洒出来的水。他喉咙实在烧得厉害,也不管因为他浪费水而勃然大怒的官兵狠狠地抽打在自己背脊上的鞭子,他觉得自己根本撑不到无涯州府,不是路上给鞭绳抽死,就是饿死、渴死。
若松想哭,也不敢哭出来。他怕自己眼泪掉出来就更渴了,这眼泪是咸的根本吃不得,反而浪费体力。
这事还是少爷告诉他的。余昶明小时候因为偷溜出去玩被抽打得次数多了,有的时候一边受罚一边抱着贺晚宁的牌位哇哇大哭,眼泪不自觉就顺着鼻子两侧滑进嘴里。
“这眼泪难吃死了!不但是咸的还是苦的,感觉像泡了死人堆的海水一样咸涩!”余昶明喜欢这样的说教,显得他有文化,有生活阅历。
这些话唬不到别人,但若松却是深信不疑的。余昶明怕他不信,还追着赶着要给他尝尝这眼泪是什么味道。少爷总是欺负他,可也是最护着他的人。虽然有的时候要挨老爷责骂了就把他供出来当受罪羊,可在外人面前,不管事情到底如何,余昶明都是护短的。
余昶明不喜欢主仆那一套,都是把他当弟弟看,连同屋里嫣儿等丫鬟下人,所有人聚在一起就像个小家庭一样。可这样的家再也回不去了,他也不敢想余昶明是否已经掉了脑袋。若是走运撑着走到了州府,他下半辈子也是做苦役;若是还没到就在半路上死了,那就是块没坟没墓的干尸。
“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另一个官兵一拳头打在他肚子上,“最好别指望有人来救你!”
若松在他们眼里就跟猪狗没什么两样。
“我,我想回家……”
官兵听了这话轻蔑地一笑,刚要扬起鞭子打下,远处不知谁人投来一把剑,生生斩断了那皮鞭子。
枕江剑落在吓得跌坐在一旁的官兵腋下,离他的心脏仅有尺寸的距离。
风沙遮住了视线,若松只能看到远处走来四人,但他认得枕江剑,是少爷,少爷没死,少爷来救他了!
俩官兵就是拿钱当差的,欺软怕硬,见到余昶明他们来势汹汹就知道不是对手,连掉落的刀和鞭子都忘了拿,就慌张得四处逃命了。
若松惊喜过望,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突然松下,竟然昏厥过去。
“他身上还有伤,要静养,不能像我们之前一样风餐露宿的。得赶快趁着天黑前找到能落脚的地方。”段青卓说。
柳云岚本来扶着半昏半醒的若松,却见余昶明拉过他的胳膊,“我来背他吧。”
若松的身体贴着余昶明的背脊,他更能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书童这一路受了多少的苦,若松本来就瘦弱,现在更是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若松得了依靠,渐渐睡过去,但嘴里还念念不忘地说着“回家”二字。
一阵山风吹过,沙石过眉,惹得余昶明眼眶红热,“走,少爷带你回家!”
他们不知道山里的野树后,一双狐媚的眼睛正盯着这群外来人。
余昶明等人行至半山腰,遇到一个砍柴归来的老樵夫,拦下来问路。
“这附近方圆百里都不过十余户人家,且都相隔甚远。深山林里的农户大晚上都怕妖邪作祟,怎么敢收留你们这一大波人。”樵夫手里拿着锄头往南边一指,“对了,那个方向有间客栈,不过七八里路,大概是这十里八荒唯一一家可以供你们落脚的地方了。”
他们依照那老人家的指引,找到了所谓荒村里的客栈。这屋子名唤“无涯客栈”,修建在一棵参天老树下。那树长得怪异,粗壮得需七八个成年男子合抱,树干仿佛有一条巨龙盘旋而上,龙身钻入茂密的树叶间,却不见龙首。而且树枝树叶都往客栈的一侧生长,远远看起来像包裹这几栋木屋子的屏障。
这客栈共三层,年久失修,到处透着一股霉腐味,客栈的年纪估计比他们五人加起来的年岁还要大。
“这客栈可真不起眼,偏偏起了和无涯州一样的名字,整个无涯不知有多少取这名字的客栈。如此破旧的古栈也不翻新,好在这是荒上野岭,行人能找个住的地方就很满足,若是开在城里早没生意了。”赵崇舟忍不住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