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奇遇之后,叶秋发现自己又是孤身一人。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身后的独焰山摆脱了地底冥城的禁制,似乎也欢欣起来。
下山后,他又去了城隍庙旧址,却见石道人在废墟中搭了一个草棚,一个人在念诵道经。此时他的分魂已经附体,看上去便再无那种邪僻之气,听闻脚步声也不转身,只是淡淡说道:“多谢上仙!上仙是要回师门呢?还是继续云游?”
“师祖,弟子…我,我先前揭穿了出尘子师叔祖,稍后又是师祖的事……这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有安排的,我……师父对我恩重,这次师门名声恐怕要受损了……”
“呵呵,尊驾来到我门中,实乃门中之福,又怎么会名声受损?我青云宗本是玄门大派,千百年来飞升者不计其数,但是不肖者也层出不穷……我的事,尊驾便不妨明说给掌门与众弟子吧。”
叶秋情知他愧疚得很,便即想告辞:“师祖,你他日仍能飞升,我,我便告辞了。”
正要转身,石道人却起身来,递过来一块玄青的玉璧,摇头叹道:“上仙,这是当日我门中变故时失散的仙物,我也不知其来历,便相送给上仙吧,他日也好完璧。”
叶秋刚刚接到手中,便陡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自己在若干世之前曾经随身把玩很久。再看花纹,却是一种点状的云纹,一派氤氲灵气……
掐指一算,却得到了“天门朝元”,不觉脱口道:“师祖,这,这真是青云宗的仙物?”
石道人淡然一笑,叹道:
“我也不知,乃是在山中无意间得到的……唉,众般造化玄奇,全然存乎一心。我自以为得到上古冥仙之道,却不知是中了人家的奸计而不自知,荒废了五百年啊,还差点做了人家修仙的鼎炉!上仙,我作孽甚多,今日还能有此一庵修道,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此生除了坚定道心,不敢再有他求。”
叶秋见他忏悔真诚,便说道:“那,那祖师便在这里修道吧,我自不会让人来搅扰……!”
石道人深深一鞠躬,忽然走到叶秋面前,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青云飞升、仙图永固;玉璧重临、十万劫数。”
“这!这是——”
叶秋正要问,石道人却嘘了一声,笑道:“上仙自去吧。”
叶秋愕然半天,却见他又转身跪下念经,竟不再回头了,也只好离开,先回到羡门三子的院子,将其交托给邻居一对老实夫妇打理,自己当夜便雇了马车向北向西而去。
……
大长生国有五州,青云宗位于正中,大河以上便是北州,北山之后有数千里草原。
叶秋不想沿原路返回,决意先去北州大城幽阳城,而后沿着北山西进,最后从大陵山谷回中州。
这一路上已是暮春风物,千里平野熏蒸着和风煦日,让人万分舒畅,第二日便干脆买下马车,自己独自驾车北上,沿途走走停停,看够了种种风景。
半月后的傍晚才见到雄踞平野的幽阳大城。
这座大城远比中州那些小城雄伟,城中人口极多,超过了百万,不仅商贾如云,各种风俗奇巧也一应俱全。
叶秋风尘仆仆,当夜进城在南市住下。
……
次日清晨,便换了一套书生服饰四处瞎逛,只见这城池之繁华几乎接近自己来的世界,顿时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东逛西逛转过一处酒楼,却见一抬小轿从身边走过,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一个绿衣婢女在前开路。
这轿子奇怪的很,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但轿子去到哪里,人们便在无形中让出一条路来,像是大有身份的人物。
叶秋本来就是瞎逛,顿感好奇,当即便跟着轿子,七转八转,来到了一处大湖边上。
湖边空地上竟摆了一座高台,台下布满了珍奇花卉,而台下四周,却是各色牡丹,台上牌匾则写了“百花之魁”四个娟秀的大字。这时人头攒动,四方来客也都向这片林中空地集结。
在抬眼望时,那抬轿子却不见了,瞬间已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淹没无踪。
叶秋心想似是赶上了什么花会,又眼见一边是万顷碧波,一边是名花如海,便自欢畅无比,买了壶酒,独自在湖边凭栏而饮。他自有一身仙帝之气,加之相貌俊逸,这时凭栏一笑,大有乘风欲去之态,引得无数士女指点赞叹。
许多商贾知道这里的花会热闹无比,也自行将生意摆到湖边林中空地之上。
……
叶秋七八口美酒下肚,微醺上头,对着漫天白云和万顷碧波,忽觉自己来处的世界里哪有这么欢乐?终日枯燥乏味,又哪有眼前世界这么自由自在?
手中拿出那块玉璧仔细把玩,只觉熟悉之感又自心底深处涌出,又想到自己当日在三辰观的醒觉,恍如隔世之际,顿觉这个世界也许才是自己真正的故乡!
这时,一些家丁厮仆又用车马运来许多名花。
叶秋便到高台下去观赏一番,但见百花斗艳、仕女如云,又忽觉如此场景乃是自己多世之中的惯常……想到这里,不禁脱口大声咏道:
“吾恶乎之悦生之非惑邪?
吾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
他这番吟咏发自内心,这时眺望碧波白云,真有凭虚御风的万象森然罗列之感,只觉得原来的生涯都是迷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想回去的念头,真是到了家还不自知……
突听——
啪啪啪四五声清脆的掌声!
一个悦耳的女声赞道:
“好!好句!”
叶秋转头,却是方才自己一直跟随的那顶小轿,声音自轿中发出,掩嘴而笑的却是那个开路的绿衣婢女。
婢女见叶秋愣了一下,掩嘴笑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问你,你这句是出自何书何典?”
叶秋一听顿想笑——这句话是自己在哪里看过,但又忘记了的,并不确定这个世界是否有这句话,只好赧然一笑道:“在下胡口乱诌而已……”
婢女却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得意!我家小姐精通一切典籍,没有记不住的,只是没听过你这句而已。但看样子,也不是你说的话。”
叶秋嘿嘿一笑,答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轿中人这时却轻声道:“小莲,走吧!”
四个家丁便抬起轿子,正待要走,
却听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声音喊道:
“卖五色纸咯!卖五色纸!”
“想做花魁入幕之宾,先吞老道的五色梦纸!”
“各位王孙公子!五色纸啊!五色纸!”
“最后一张!过时便无!”
叶秋一看,却是要给一身整洁的中年道士,手持一杆灵幡,右手摇铃,胸前一个布袋上写着“五色符”三个字。
这“五色纸”三个字似乎很有魔力,一眨眼便围拢过来许多人,都是青壮男子,其中还有四五个衣着锦绣的公子哥,正自哈哈大笑,一个身材肥胖、面目发黑的叫嚷起来:
“道士!你既然有五色纸,为什么不自己吞啊?难道你真不想做花魁的入幕之宾?今年可是值年花魁妊姑娘的最后一次花会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哟!”
道士笑道:“在下是修道之人,五色令人盲,又怎么能有非分之想!公子玩笑!公子玩笑了!”
那胖子却讽刺道:“今儿呢,小爷也不买了,这年年买、年年吞,也没饮到值年花魁姑娘的美酒不是?今儿呢,就这样啊!小爷出一百两银子,道士你就自己把这最后一张五色纸给吞了,如果有灵呢,小爷赏你一百两金子,你说怎么样?”
众人一听顿时喧哗起来——
“王公子气派!”
“道爷!你也就开一会荤吧!这活着图什么呢?”
“对!道士!你年年卖纸,今年也自己吞一回给大家看看吧!”
“……”
道士大为窘迫,却仍笑道:“各位开玩笑了!玩笑了!贫道今年才第一回来,又哪里是‘年年来’嘛?”
“哈哈哈哈!你个贼道士,小爷去年就记得你是来过的!小爷还买过一回,你,你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