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重锦坐在镜前,白术替她梳着发髻。
昨日听那嬷嬷说姬珩鲜少踏足后宫,自己入宫后他也没来。
一个弱国联姻的公主,怕是已经被他轻而易举抛在脑后了。
怕他忘了自己,又怕他想起自己,江重锦掰着手,想着要不要带点吃食去启德殿看他。
白芨走了进来:“娘娘,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来了,说是德妃娘娘请各宫主子去赏花。”
“知道了。”江重锦看了看镜子,对着白术说:“把我那件霜色的衣服拿来。”
“娘娘,霜色会不会太素了?”
“不会,拿来吧。”
江重锦到的时候,御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妃子,胭脂水粉的香气徐徐飘来,一位位粉装玉琢的人儿,远远看去倒是比花还好看。
江重锦看了一圈,果然自己是穿的最素的,那被人围在最中间鲜眉亮眼的女子定是德妃了,德妃是骠骑将军的亲妹妹,骠骑将军陈仓是大周位高权重的武官,后宫中没有皇后,就凭这家世德妃便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了。
身旁的宫女在德妃耳边说了几句,德妃便朝江重锦方向看来,“妹妹来了。”
原以为出身将门的女子该是英气逼人,德妃身材高挑,体态丰腴,姿态端的是千娇百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那些围在德妃周围的妃子宫女也都闻言看去。
江重锦刚想行礼就被德妃扶住。
“妹妹不必客气。”
江重锦笑着抬起头,便见那德妃深深看着自己,眉眼带笑。
“早就听闻楚国平乐公主是倾国容颜,今日一见方知传闻非虚。”
说话的是站在德妃身边的妃子,长相清丽。
江重锦向后退一步,向德妃行礼:“嫔妾蒲柳之姿,见到姐姐才知这世间真有九天仙女。”
“妹妹折煞我了。”德妃笑呵呵地把江重锦扶起来,“徐昭仪所言极是,妹妹美貌,得皇上疼爱是迟早的事。”
原来方才说话的是徐昭仪,江重锦看去,只觉得德妃此话一出,这一圈的妃子神情都不太好,那徐昭仪更是垂眸拿帕子挡了挡脸。
德妃像没看见一般,热络地拉着江重锦,边走边说:“妹妹刚来大周,可有不适应?在宫里缺什么就来跟我说,若下人有服侍不周的也尽管开口。”
江重锦也不说话,状似羞怯地点头。
“不知娘娘回宫后可有见过皇上?”
江重锦答:“未曾。”
那妃子接着开口:“娘娘不必在意,皇上鲜少踏足后宫...”
话未完突然顿住,江重锦皱眉看去,走在前面的德妃转过头眼神清冷地瞟了一眼与江重锦说话的妃子,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良昭仪多言了。”
再看那昭仪,面色惊恐,已经颤抖着跪在地上。
德妃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挽着江重锦向前走:“海棠睡,绣球落,这三月啊海棠花是开得极好的,妹妹跟我来。”
再回头看了一眼那昭仪,她垂头跪着,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太仆寺卿的嫡孙女,怎这般怯弱。
江重锦跟着德妃往前走,听那跪着的良昭仪突然喊了声:“参见皇上。”
声音微颤,听着就惹人心疼。
江重锦看到德妃惊喜的神情,心道,这皇上鲜少踏足后宫看来是真的。
德妃已经跪了下来,声音软糯。
“参见皇上。”
哪里还有刚才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昭仪还哭咧咧地跪着,德妃倒一点不怕皇上怪罪,江重锦敛下思绪,也跟着众人一起跪了下来。
江重锦微微抬头,那明黄色的衣角就停在良昭仪面前。
姬珩在五颜六色里一眼找到了那人儿。
江重锦看着那绣着繁复祥云的龙靴越过了良昭仪,越过了德妃,走至自己面前停住了。
江重锦一愣也不敢抬头,眼前就出现了一双修长的手,江重锦心跳得极快,慢慢伸出的手就被人反握住。
手碰到了那枚冰凉的翠玉扳指,江重锦浑身一凛,已经被扶了起来。
站直的江重锦平视只能看到姬珩的下巴,江重锦听见自己心扑通扑通的跳,慢慢抬眼看去。
姬珩的好相貌在楚国就很出名,只他那时常穿黑衣,较之同龄人更深沉成熟许多。三年过去,看起来倒显出几分少年天子的英气。
眼前龙袍加身的男人一点点看着自己,好像在欣赏自己呆愣的表情。
德妃看着皇上专注的神情,心中不安,轻颤着声。
“皇上?”
姬珩听见德妃的声音,眉头蹙了一下,复而舒展开,握着的手一转扣住了江重锦五指,带着朝外走去。
白术看着想跟去,被柳德盛喊住了。
江重锦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像在做梦,姬珩怎么把自己带出来了。
姬珩走至御花园里的亭阁停住了,却没松手,转身看着江重锦。
江重锦被盯得不好意思,寻思着说些什么。
“住在栖梧宫可好?”姬珩开口,抬手把江重锦的碎发别到耳后。
江重锦点点头。
“栖梧宫虽不太宽敞,但是离启德殿近。”
姬珩微微低了头,看着江重锦垂眸的样子,又问“那些糕点可还喜欢?”
江重锦声音极轻,嗯了一声。
姬珩一直看着自己,自己又不敢看回去,倒是脸上愈发热了。
姬珩瞧着只觉得可爱至极,语气带笑:“阿妩不用怕,只当在楚国一样就行。”
江重锦羞得说不出话,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袭明黄色龙袍,虽是眉眼弯弯,模样与那日离开楚国一般,却不再是那月下纵马的少年郎,而是那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可有想家?”
江重锦心中一动,只觉眼中酸涩,说不出话来。
姬珩叹了口气,又问。
“可会磨墨?”
磨墨?不知姬珩何意,江重锦答:“会的。”
“可愿意来启德殿伺候?”
江重锦答道:“愿意的。”
“我送你回去。”
姬珩松开了手,江重锦小步跟在姬珩身后。
长长见不到头的宫巷,姬珩走得很慢,是在等自己。
江重锦偷偷抬眼看他,男子身姿挺拔,江重锦捏了捏被姬珩牵过的手,还留着他的余温。
白芨还在栖梧宫外等着,远远就瞧见了江重锦:“娘娘,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话落看见江重锦身边的男子。
白芨没料到自家娘娘是和皇上一起回来,吓得跪在地上:“奴婢参加皇上。”
姬珩看了眼白芨,朝江重锦道:“朕就不进去了,晚点来看你。”
江重锦一扶身,看着姬珩离开了,只觉得头还是晕晕的,转不太过来。
不多时,白术回来了,“娘娘回来了吗?”
“回来了。”白芨拉着白术问:“今天赏花的时候皇上来了?怎么就和娘娘一起回来了?”
“我先去回娘娘。”
白术走进殿内,江重锦正坐在榻上看书。
“回来了?”江重锦头也不抬。
白术扶了身:“娘娘,今天皇上带你走后,那德妃便把赏花的人都遣散了。”
江重锦翻着书页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书上,却在想着别处,江重锦转头问白术:“今天那昭仪说皇上不常来后宫,你看此话能有几分真?”
白术想了想答:“今天皇上带娘娘走后,我见那些妃子都面露异色,尤其是那德妃娘娘,脸色很不好看,可见那昭仪所言非虚。”
白术抬眼,自家娘娘看起来倒有几分苦恼,猜中江重锦所想,白术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娘娘是楚国公主,就算那些妃子颇有微词也不敢如何。”
江重锦放下书来:“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皇上的那些妃子多是家族中人在前朝为官,倒也能互相制衡,我这一弱国公主,身在他国,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江重锦想起白术还不知:“皇上叫我明日起去启德殿伺候。”
江重锦神色淡淡,想起姬珩在亭阁里与自己说话,那神态倒不似假装,像是真真关心自己的。
江重锦更想不通了,只把视线挪到书上,不去多想:“你下去吧。”
傍晚的时候,柳德盛来了,说是叫瑜妃娘娘去启德殿用膳。
江重锦到启德殿的时候,姬珩站在门口,江重锦已经换了一套茶白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姬珩行至江重锦身边,搂住她的腰。
姬珩觉得怀里小人浑身一颤,低头看去倒是神色如常。
江重锦被带至桌边坐下,叉烧鹿脯、赤枣乌鸡汤、翠土豆糕、冬笋玉兰片...竟都是自己爱吃的。
见江重锦眼神发亮,姬珩便知她这些年口味没变。
抬眸偷偷看一眼姬珩,姬珩倒是没看自己,江重锦想了想,终是夹起一片鹿脯。
对面伸来一双筷子把一小块鹿脯放在了自己碗中,姬珩挑眉看着那小人眼睛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
姬珩轻笑一声,把那鹿脯放入口中。
饭菜吃的差不多了,柳德盛端上来两碟百合马蹄羹。
江重锦:!!!
姬珩心道她果然还是最爱吃这个,看着柳德盛出去,姬珩把放在自己面前的马蹄羹推到了江重锦桌前。
江重锦眼睛一下子亮了,又摸不透姬珩的意思,这是叫我喂他?
姬珩一下子笑了:“都给你,我不喜欢。”
姬珩又道:“若你喜欢,以后我便天天让他们备着,你来启德殿便能吃到。”
姬珩有些心虚,看着江重锦的样子,颇觉自己像是拿着一碗马蹄羹哄骗小孩子。
江重锦点头,心情愉悦,本来就是要来启德殿的,现在还多了碗马蹄羹。
姬珩看着她欢快点头,今年她便十七了,看上去还是这般小。
姬珩眉眼温和,看着江重锦把最后一勺马蹄羹放入口中,开口:“今晚可要留在启德殿?”
拿着勺子的小手顿住了,江重锦的脸就一点点红起来,“臣妾,臣妾愿...”
姬珩伸手一捏江重锦的脸,调笑着说:“天色暗了,我叫柳德盛送你回去。”
江重锦松了口气,既然来了大周,侍寝是迟早的事,只是太快了,江重锦免不了紧张。待定下心来,江重锦又担心自己刚才扭扭捏捏,会不会让姬珩笑话,自己走了,他会去哪里,德妃哪里?还是什么徐昭仪那?
江重锦出了宫门,回头看姬珩还站在殿门外,瞧着自己,看上去便像那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见这瑜妃娘娘像是舍不得,柳德盛笑着开口:“瑜妃娘娘好福气,属后宫中第一位啊。”
江重锦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含羞道:“公公说笑了,不知皇上今晚宿在哪里?”
柳德盛想到江重锦会问,答道:“皇上一直是宿在启德殿。”
江重锦却没明白这意思,想着也是,若是他想宠幸妃子,把妃子叫来启德殿就行,也省得来回跑了。
大周较楚国偏北,三月的天却亮得格外早,江重锦站在宫门口,想着种点什么花才好看,忽见一只鸽子飞进了栖梧宫,宫里怎么会有鸽子,江重锦挪步想去看看,便见白芨走了过来:“娘娘,徐昭仪来了。”
徐昭仪是带着食盒来的,梨花带雨,拉着江重锦说自己入宫后就没见过皇上,知道江重锦要去启德殿,便想着让她把食盒带给皇上。
徐昭仪坐在栖梧宫里,双眼含泪地看着江重锦:“我没有姐姐这般貌美,能得皇上垂怜,只盼着妹妹能将这糕点带给皇上,了了我的心意。”
江重锦不知如何开口,便应下了。
送走了徐昭仪,白术进殿内,江重锦还盯着那食盒看。
“娘娘,您真要给皇上带去啊。”
“人家都求到我面前了,若是不答应,那后宫的人该怎么议论我?”
也是,若是不答应,不知道会给娘娘安什么恃宠而骄的帽子。
自家娘娘靠近那食盒嗅了嗅,咂嘴道:“好香啊,白术你能不能学学人家徐昭仪,也给我做点好吃的。”
江重锦记起今天早上的事:“对了,白术你去问问内务府有没有绣球花的种子。”
“娘娘,”白术为难开口:“这不是楚国,绣球花怕是难种活。”
“无钫,你取了来便是,我自己种。”
话落,江重锦在宫门口看见了柳德盛,唤了白芨提起食盒走了出去。
“娘娘,这是带的糕点?”
“这是徐昭仪托我给皇上带的糕点。”
柳德盛点头,心道这徐昭仪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柳德盛开口好心提醒:“娘娘还是少与徐昭仪来往,之前那徐昭仪为了引起皇上注意,故意在皇上经过时假装落水,闹了好一场。”
江重锦一愣,好奇问:“后来如何?”
柳德盛撇了撇嘴:“那日皇上和靖王爷在一起,皇上派人将徐昭仪捞了起来,说徐昭仪言行无状,罚了好几个月的禁闭。”
走进启德殿,江重锦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接过白术手中的食盒。
内殿传来姬珩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开心?”
江重锦提着食盒走进去,姬珩坐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着江重锦,目光又落到那食盒上。
“这是徐昭仪托我带给皇上的糕点。”
江重锦坐在姬珩对面,姬珩盯着食盒看,像在想徐昭仪是谁。
浓郁的香味飘过来,江重锦嘀咕了一声,好香啊。
姬珩打开食盒,江重锦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凑过来一看,颇有些洋洋得意地说:“牛乳酥!我就说是这个香气。”
吸了口气,江重锦抬头见姬珩眸色深深地看着自己,顿觉自己失态了,讪讪地想把自己探出的头收回去,下巴突然被手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轻轻的吻就落在了眼角。
偏偏姬珩还像个没事人,神色自然地放下手,把牛乳酥放到了桌上,“吃吧。”
江重锦眼神飘忽,不知道该看哪里,抓了一块牛乳酥放嘴里。
“好吃?”
江重锦点头,姬珩把柳德盛叫了进来:“赏那...”
“徐昭仪。”江重锦提醒。
“嗯,徐昭仪,让她以后做了糕点直接送到启德殿。”
省得阿妩再提来提去了。
姬珩叫柳德盛把奏折尽数搬了进来,把手里的书递给江重锦:“可看过《左传》?”
“好久没看了。”
“你若嫌无聊,可以看看,还是你喜欢什么书,我叫柳德盛去拿。”
“不用了。”江重锦虚伪地拒绝,心道你这肯定也没有《西厢记》、《封神榜》什么的。
江重锦翻起《左传》来,看一眼《左传》,瞟一眼专心致志批阅的姬珩和他身边叠得高高的奏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