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卿的皇后,就是那振威将军的女儿,一日唤了母亲入宫。母亲回来时已是深夜,睡梦中的我被母亲从床上拽起来,母亲在我的床单被褥里翻找,最后捡起藏于床角的香囊,狠狠砸在我的脸上。
我不喜女红,却欢喜地缝了两个香囊,一个给雁卿,一个留给自己。
不要脸的东西,母亲这样说我。
“今日皇后告诉我,皇上待她如同摆设,大婚两年,更是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母亲压低了声朝我低吼,“你可知皇后如何问我?”
母亲把我踹倒在地,似乎这样还不解气,她揪住我的发,咬牙切齿道,“她见皇上常佩一个香囊,上绣一个姝字,便问我皇上可是在大婚前就有了心上人,还是一个名中带姝的女子。”
“我怎么养出你这样的东西!”
一个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我闭眼不理会她,母亲气极反笑:“皇后知道你有个姝字,却一点没疑心过你,你知皇上为何会明目张胆佩着?因他也知道,没有人会想到你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勾引自己的亲舅舅!”
我脸麻了,头发也被生生拽掉了几绺,心里却想着母亲方才说的话。
今日皇后告诉我,皇上待她如同摆设,大婚两年,更是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雁卿没有骗我,我的心里泛出一丝甜来。
姝儿,你信我,我不负你。
我信你的,一直都信的。
“母亲,这是怎么了?”是萧朔的声音。
绣着卿字的香囊被母亲丢到了萧朔面前,我蹭地站起,将那香囊捡起攥在手中。
香囊上的卿字还是让萧朔看见了。
“母亲打算如何?”
我的母亲气得说不上来话。
萧朔,我的亲弟弟,皱着眉鄙夷地看向我,“母亲,大夏她是不能呆了,孙钰的事怕就是皇上的手笔。”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这般龌蹉,勾引亲舅舅的女人,只一副皮囊勉强能看,不如将她送去大周。”
他们如何说我,我都心无波澜,我低头瞧着我的香囊,忽听见大周两字,我朝母亲看去,她正一脸赞许地看着我的亲弟弟。
我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里。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母亲的腿求她,求求她,不要让我离开大夏。
她面无表情撇我一眼,对着萧朔道:“皇上那儿怎么说?”
萧朔带着笑轻飘飘地开口,让我浑身毛骨悚然:“当然是先斩后奏,以母亲在前朝的势力,将她送了过去,皇上难道还能把她抢回来不成?”
若说我之前还有一丝和雁卿相恋的内疚和不安,在我听完萧朔的话后,那些惶恐是一点都没有了。
世人皆知,萧雁卿是萧姝的亲舅舅,可我再清楚不过,我和雁卿之间纵使血脉相连,我们之间的也不是亲情!不是!
所谓亲情,何为亲情?我的母亲将我视为巩固皇权的工具,我的弟弟更是对我嗤之以鼻,弃如敝履。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亲情!
我太了解我的母亲,她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能替了雁卿的皇位,皇祖父在时就纵容她在前朝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皇祖父走了,她也丝毫不知收敛。
她若有心与大周交好,将我送去,那我便再没有回大夏的可能了。
雁卿刚即位,羽翼未丰。朝中大权还多在母亲手中,他若硬要护我,就会和母亲反目,如此一来他和我的事情就要被捅出来,别人如何说我我都不在乎,可雁卿是天子,不能因我给他这一生添了污点。
想起雁卿,我才拉回了一丝理智,我心如死灰,只问母亲能否让我自己准备行李。
母亲准了。
我离开大夏那天,只带走了绣着他名字的香囊和那副弹弓。
母亲妙算,周夏两国交战,大夏节节败退,雁卿夜不能寐,和朝臣没日没夜地商讨对策,是一点顾不上我了。
我到了大周,封了柔妃,才从宫人口中听到了大夏的消息,两国战事和解,大夏国君却卧床不起,大病了一场。
他该高兴才是。
雁卿常说我不羁叛逆,只我清楚,那是我在他面前才有的模样。我郡主的封号是婧淑,是母亲所赐,她想我日日记着自己的身份,端庄优雅,温柔似水。
说来可笑,这得亏了我的母亲,如今的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拈手就来,我在大夏已才名远播,我也常被拿来与楚国那位公主相较。
大夏郡主萧姝是能和楚国平乐公主相提并论的绝色佳人,如今这两人都入了大夏的后宫。
我在后宫里见过楚国的公主,自是千年难遇的倾城美人,只我不明白为何如此佳人却不喜奢华地打扮。
在我心里,一国公主,都该与母亲一样雍容华贵,铺红叠翠,更何况她也是楚国皇上的掌心宝。
我原以为,就是因她与世无争,不喜艳妆华服,才叫丽妃夺去了风头。
直到那次宫宴上,丽妃被人下了红花,吐血不止,皇上第一眼竟朝瑜妃看去,见她无碍,只是受了惊吓,才松了口气般,为丽妃传了太医。
那时我才知道光看其表,便去揣度一位天子的喜怒,未免太自作聪明些。
我来大周半年后,大夏传来消息,我的弟弟萧朔因私通皇后遭革职入狱,流言纷起,有人说雁卿去皇后宫中时,正巧遇着萧朔和皇后在塌上巫云楚雨。也有人说是郢国天子忌惮自己亲姐姐的势力,才拿自己的外甥开刀。
我知道,雁卿终于动手了。
他不仅恨母亲和萧朔将我送来大周,更恨皇后告诉了母亲香囊一事,才引发了之后的风波。我原想,雁卿是懂我心思的,我来大周之后才发现,我也一一明白他的用意。
雁卿一定有更好的法子惩治萧朔,却偏偏用了这一招,母亲说我勾引自己的亲舅舅,雁卿便让她的亲儿子坐实了与舅母私通的恶名,这分明就是为我出气,也狠狠打了母亲的脸。
我摆出几分因弟弟遇难而焦心愁苦的模样,继续在这深宫里小心翼翼地生活。
文鸳本是宫中负责除草浇花的宫女,在我经过御花园时,她跑来塞给我一方帕子。
那帕子上提了字,上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认得,是雁卿的字迹。
我便将文鸳要了来。
文鸳说:“主子日日念着娘娘,主子让奴婢给娘娘带句话,娘娘千万保重身体,以待来日。”
我本做好了老死宫中的打算,雁卿的话再燃起了我心中的光亮。
以待来日,我不知道来日是何时,我只是相信雁卿,我便耐心等,等他能带我走的那天。
我期待的日子来的很快,周夏两国再开战,现在想来这一切都在大周皇上计划之内,雁卿亲自去了边关督战,这时大周柔妃病重垂危的消息传开了,我被皇上监禁在了瑶华宫中。
雁卿一定知道我病重的消息做不得数,但是他一定会来。
寒风凛冽,无星无月,我一人呆在瑶华宫中,传来叩门的声音,三声长,一声短。
我唰得落下泪来,八岁生辰那日,我盼着他来找我,而如今,我只想他离我远远的。
我坐在凳上,门从外打开,雁卿就站在我眼前,他瘦了,瘦了很多。
我曾想他带我走,却不想将他也困在了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红了眼眶,他紧紧搂我在怀里,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他说:“姝儿不怕,我们一起。”
他也明白,我们是走不掉了。
我本想赌一把,想用瑜妃换我和雁卿的性命。瑜妃知道我的心思,还是来了瑶华宫,是因她怕,她也想我们活着,大夏若被灭,中原格局重新划分,大周独大,皇上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她的楚国。
我恨母亲,恨萧朔,因他们毁了我这一生。
可我最恨的,是姬珩!
他利用我,毁了雁卿本该平安顺遂的一生。
那是我心爱的人啊,是我愿付出一切代价守住的人。
我要瑜妃好好活着,我等着姬珩一举灭楚国的那天,我要姬珩眼睁睁地瞧着心爱之人在眼前消失,让他也好好体会一番爱而不得的痛苦!
我不求生了,只要雁卿能和我一起,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一生,求自由不得,求父母疼爱不得,求归宿不得,就连最后求我心爱之人能好好活着,上天也没让我如愿。
我用一生的运气求来了一个雁卿,他懂我,他怜我,他护我,让我觉得我这辈子倒还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