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锦站着听了会,古琴弹的是《长相守》。
容妃这几月来身体愈发不好,怎么会突然弹起琴来。
夜色沉沉,明月皎洁,不知现在的靖王府邸又会是如何气派热闹的景象。
琴声渐轻渐缓,终于湮没在无尽黑夜里。
倒像是生了几分道别的意境。
江重锦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道别。
站得久了,若芸扶着江重锦回寝殿。
寒风中传来一声男子的嘶吼。
绝望又无助。
就这样回荡在寂静深宫之中。
江重锦一凛。
那男子喊得是,璃儿。
璃儿。
璃儿。
若芸也听见了,扶了江重锦坐下便出宫外打听。
许久若芸才回来,脸上神色复杂。
江重锦按着太阳穴,靠在榻上,想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杯盏。
若芸道:“娘娘......奴婢听说.....是容妃娘娘.......容妃娘娘她......殁了。”
叮哐一声,茶盏掉落,碎在地上。
“方才那男子......是靖王。”若芸道:“靖王听说容妃娘娘......靖王连天地都未拜。一身喜服从喜宴上赶回宫来,还是没见到容妃娘娘最后一面。”
玉芙宫内空气静得可怕,夜风从窗缝之中透进,周遭如同入了深冬一般寒气渗人。
床上衣衫雪白的容妃娘娘轻飘飘躺在靖王怀里,脸色苍白至透明,手无力地垂下落在床边。
古琴静静躺在殿内。
靖王一身大红喜服显得格外刺眼。
靖王艰难伸手,轻抚着容妃的青丝。
姬珩搭在姬楦肩上的指尖忍不住轻颤。
姬楦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脸色庞白得吓人,抬头扯出笑来:“还请皇兄,允臣弟带璃儿走。”
姬珩不语。
倒是柳德盛在心中一叹,这大婚的靖王婚宴还未完,跑到宫里来还要带走已逝的容妃娘娘,这流言可是要压不住了。
泪水顺着靖王的下颚落在容妃的脸上,靖王目光眷眷,小心地替容妃擦拭。
姬珩眸光晦暗,狠下心挪开落在容妃脸上的视线。
容妃神色端庄,就如同熟睡一般。
姬珩沉默片刻,缓步踱出宫去。
柳德盛知道,皇上这是默许了。
......
江重锦做了场噩梦,惊醒时出了一身冷汗,听见纱帐被拂起的轻微声响,夜风的寒意措不及防地袭来,江重锦心神一惊,缩到了床角。
“阿妩。”
是姬珩来了,容妃殁了,江重锦以为姬珩要处理容妃后事,今晚不会再来了。
怀里沁出暖意,姬珩被抱了个满怀。
看来她也知道容妃的事了,姬珩轻声道:“别怕。”
姬珩衣袍上还沾着深夜的潮气,江重锦道:“皇上怎么现在来了?”
“容妃。”姬珩一顿,又道:‘姬楦带着容璃走了。”
姬珩未褪衣衫,脸上交杂着灰暗的情绪,艰涩开口:“阿妩,是我害了容璃。”
“我害她重病缠身。”
“因为我,她才会进宫来。”
江重锦神色悲悯,面前的男子是大周天子,如今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容妃曾来找臣妾,容妃说她并不后悔,她也希望皇上能够安心。”
“真的吗?”
江重锦轻轻颔首:“真的。”
仿佛还在十几年前,自己还未去楚国时,也是在这样的四月天,自己遇见了在西花园弹古琴的女孩子。
她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可古琴弹得极出色。
身边有人告诉自己:“六皇子,这正是忠勇公的嫡女,单名一个璃字。”
姬珩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小妻子,是从小定下的婚约,连她的璃字都是跟了自己的珩。
不好意思大咧咧走过去,姬珩偷偷爬上宫墙,打算坐在那听。
不巧还是被发现了。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来,转而溢出惊恐之色。
转头就跑可不是君子之行,姬珩心跳得厉害,面上神色依旧不改,耳尖却止不住发红。
都爬墙听曲儿了,姬珩索性手一摊无赖道:“听闻忠勇公府的小女儿长得貌美可爱,如今一看不过如此,也不比本皇子好看。”
宫中的人谁不夸自己的好相貌,本想借此在她面前炫耀一番,不想她竟抹抹眼睛轻声哭起来。
见到她眼角的泪光,姬珩一下慌乱了手脚,一急就从那宫墙上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见自己这番惨状,她倒是不哭了,反而好笑地瞧着自己。
自己也顾不上形象,胡乱开口解释。
别哭了,别哭了。
你叫容璃是不是,你看你这个璃字随了我的珩,我就不会再嫌弃你了,你别哭了。
初见时她弹着古琴,嘴角带了恬静的笑,最后一面她也一样眼眸含笑,送了自己一曲《长相守》
今日她说。
未入宫前,我天天都在闺阁中弹一曲《长相守》,盼着有一日阿珩从楚国回来,我能为阿珩弹一次,只可惜我身体抱恙,许久没弹古琴了,阿珩不要嫌隙我,听完这曲《长相守》罢。即使不能和阿珩长相守,我也无憾了。
今日见姬楦颓然悲恸,自己忽生出无端的怕意。
姬珩轻念一声:“阿妩。”
双臂往怀里收了些。
阿妩,我们要长相守。
以为姬珩依旧沉浸愧疚之中,江重锦轻声哄着:“今世容妃娘娘重病在榻,来生娘娘一定会有个好身体,也会有个好归宿。”
姬珩直起身来,握住江重锦的手放在胸口,目光紧缩。
“来生呢?来生阿妩也会来找我吗?”
好好的,怎么又说到来生了。
见他眸中血丝密布,近日来憔悴不少,江重锦心中不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皇上,近日要好好休息。”
姬珩复而抱住她,只有她在自己怀里,姬珩还觉得安心些。
“阿妩。”姬珩垂眼,轻声道:“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庙会吧。”
“庙会?”
“嗯。”姬珩阖眸,靠在江重锦肩上:“昭苏的庙会。”
现下心中并无能出宫的欣喜,江重锦问:“怎么会想到去昭苏的庙会?”
“你想去的。”近日事情太多,这后宫也叫人压抑非常,姬珩又道:“我也想去,想出宫,大夏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