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那天,后宫被皇上团团封锁,听看守若晨宫的侍卫说,皇宫里混入了楚国的贼人,皇上已经将那些贼人围剿在了城楼下,那些人里还有楚国的瑜妃娘娘。
我让半夏出宫门打听,有宫人说是瑜妃娘娘早与楚黎国君有勾结,皇上将计就计来了个瓮中捉鳖,有的说皇上在城墙上弯弓射箭,一箭取了瑜妃娘娘的性命,还有的说,瑜妃娘娘已有身孕,在城墙之下一尸两命。
那日之后,皇上下了命令,后宫中的人个个讳莫如深,没人敢提楚国,更没人敢提姐姐。
离了姐姐,我觉着自己真是半分用都没了,楚国灭国已过了两日,皇上统一中原,新的国号都拟好了,我还是没有一点姐姐的消息。
半夏劝了我两天,也暗示了我许多次,她一劝我便不理会她,跑出若晨宫一个一个宫殿找姐姐,姐姐一定是被皇上藏起来了。
转到启德殿时,我遇见了秦大人,现在不该叫秦大人了,应该叫秦相国了。
这两天我曾无数次梦见姐姐站在城墙下,站在大雪中。
我想姐姐活着,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残忍。
秦大人被姐姐视为知己,皇上又是姐姐的丈夫,他们联手欺骗了姐姐,又把姐姐逼向了死路,姐姐如果活着那才是生不如死。
“江泰公主。”相国大人看见了我。
我冷眼瞧着他,他穿着一品官员的仙鹤朝服,神色憔悴,脸上还留着青色的胡茬。
我不欲与他多言,面无表情道:“恭喜相国大人了。”
他瞧了我许久,终于开口:“皇上体恤微臣有功,已传旨封臣的义妹为皇后,臣的义妹初十入宫受了惊吓,如今正在关雎宫内养病。”
秦奇川的义妹?皇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一下走到他跟前,抬头死死盯着他,想逼他把话说清楚。
他眸色晦暗,似带着几分不忍,轻声道:“早朝刚开始,皇上就匆忙离开,想来她是已经醒了。”
我欣喜得浑身颤抖起来,关雎宫,姐姐,关雎宫,我在心里默念。
我没空再管秦奇川,疯了一样向后跑去,关雎宫,关雎宫。
“公主,可算找到你了。”是半夏的声音,她追上我,“公主这是怎么了,走得这样急。”
“姐姐在关雎宫。”
“娘娘?娘娘在关雎宫?那皇上也在嘛?”
对了。姐姐现在的身份是秦奇川义妹,伺候姐姐的应该也都是新选的宫女,自己这样跑去,反而叫旁人起疑,皇上现在在关雎宫,肯定也不会让自己见姐姐。
“公主?公主怎么不走了?”
“回若晨宫。”
姐姐刚醒来一定是饿了,新的宫女不是白芨和白术,哪能知道姐姐喜欢吃什么?
白芨...
姐姐醒来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难过了。
我转身拉着半夏朝若晨宫跑去,跨进宫门直奔小厨房。姐姐刚醒来,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赤枣乌鸡汤滋补,还要备些清淡的粥。
“公主,公主让奴婢来吧,公主也喝点粥,公主这两日都没吃过东西啊。”
我想着自己是进不去关雎宫的,拉过半夏道:“半夏,你去关雎宫外瞧瞧,有没有宫人可以替我把东西送进去。”
半夏走了,我偷偷抹了把眼泪,姐姐醒了,姐姐醒了就要知道楚国没了,白芨也不在了,她一定是难受得要命。
姐姐当时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也不知道传言真假,若是真的。
我不敢多想,小心把鸡汤和粥装进食盒里,外头响起半夏的脚步声,我提起食盒就往外走,“走快些,姐姐该饿了,半夏,你可有...”
我走了几步,半夏却没跟上来。
心中一颤,我转头看去,半夏眼里夹着泪花,呜咽着跪在地上。
我的右眼跳得越来越快,心里更是慌乱,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粥和鸡汤全洒了出来。
我不敢去看半夏,只道不好,要再去换一碗了,还好煮的多。我拎起食盒经过半夏身边,半夏扯住了我的衣服。
我的心也被生生扯住了。
“公主,娘娘殁了。”
我脑子一下昏了,一把把食盒摔在地上,“半夏!娘娘刚醒怎么就殁了,你再胡说我不饶你!”
我语气强硬,听着倒让自己心安了几分,姐姐刚醒,皇上还在,怎么会出事呢!
半夏抱住了我的腿,哭喊着求我相信她:“公主,公主,奴婢听出来的太医说、说、娘娘是自戕的啊!”
自戕。
姐姐。
我听见半夏惊呼一声公主,自己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冬日里贪睡就是了,怎的夏日里也这般?”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一下清醒过来,明媚的女子穿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戴着龙凤珠翠冠正坐在桌前,摇着花鸟檀柄团扇,垂眸瞧着自己。
我仔细瞧着,真是姐姐,我呜得一声躲进了她的怀里。
姐姐一愣,轻轻揉着我的背,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我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只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哭着道:“我梦着姐姐不要我了。”
姐姐噗嗤笑出声来,拿扇子轻轻敲了下我的头,“这是什么傻话,难不成我还能因为你贪睡就不要你了?”
我不听她解释,她是真真伤了我的心了。
“怎的抱我这样紧?”
我轻哼一声,她又开口,语气像在哄小孩子:“我今日给你带了冰镇的马蹄羹。”
我拿手抹了抹泪,“刖儿已经及笄了。”我已经及笄了,姐姐别把我当小孩子,我也可以为姐姐做些事情。
姐姐把马蹄羹推到我面前,托着腮看我。
“嗯,及笄了,可以许个好人家了。”
姐姐眸里裹着淡淡的笑意,若是平时我肯定是要怨姐姐胡说,我不想离开姐姐嫁人,
可如今能听姐姐说几句话,我都是欢喜的。
我往窗外瞧去,烈日当空,蝉声阵阵,现在已是盛夏了。舀了一勺马蹄羹,入口清甜,是姐姐宫里的马蹄羹才有的味道。
平日里都是白术来送马蹄羹的,如今却不见她,姐姐的白术呢,我开口问。
姐姐不答,就像没听到一样,眉眼温柔看着我。
我的目光落在姐姐的朝服上,心跳一下漏了半拍,“姐姐,姐姐现在是皇后了?”
姐姐的眸中闪过一丝黯淡,还是淡笑着,柔声道:“是啊,我现在是皇后了。”
不要!姐姐不要当皇后!
我跳起来,大声喊道姐姐不要当皇后,不要当皇后,我去告诉皇上,不要你当皇后了!
面前的姐姐看着我的样子红了眼睛,但还是轻轻牵住我的手。
我又开始哭,我说姐姐不要当皇后,姐姐不要刖儿了。
姐姐好像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她眼眶含泪,神色悲痛,她低声说。
对不起,刖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姐姐没有对不起刖儿!
对不起刖儿,我还是把你丢下了。
“公主!公主!公主不要吓奴婢,公主怎么哭了?”
我一下睁大了眼,瞧见的是那鹦鹉鎏金立屏,我想去找梦中人,入眼的只有半夏,她跪在我床前,红肿着眼。
我朝窗棂外看去,哪里还是盛夏,外面的雪分明堆得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