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八年冬月,崔定钦率军,逼至京城外。李师承不顾病体,亲登城门,与崔定钦对峙东华门前。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以单薄的一己之力,指挥着城门守卫,挡下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又生生折损了崔定钦五千兵力。让崔定钦恨的咬牙切齿。
若宋子虚未死,李家三子亦未死,崔定钦是定下决心,哪怕放低身段,也要请李师承入新朝的。此人文治武功,皆为精通,计谋无双,品行高洁,是天下儒生之楷模,若能得此人入麾下,便可省却新旧更替许多事情。可如今,横亘其中的,是人命堆积的化不开的仇怨,崔定钦既知得此人无望,便不再抱有任何恻隐之心。
一天一夜,弹尽粮绝。
城下崔定钦重编休整,预备下一次的攻城,最终找到一处破绽,一鼓作气。
城上李师承四顾河山,遥遥望向城内皇城,最终定在李府的方向,引颈自刎。
都说城破之时,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雪,不知是哀悼这三百多年王朝的崩塌,还是惋惜一门忠烈的逝去。
崔定钦见到李师承的尸体时,心中肃然起敬,默默无言,过了片刻方道:“着人寻个风水宝地,厚葬了吧。”想了想又道:“李家三子的棺木也一并迁来,叫他们团聚吧。”
攻破东华门,理应还有皇城为最后一道防线,京城去皇城的路上必定阻碍重重,但崔定钦率军一路畅通无阻,及至皇城内天元殿时,年轻的皇帝携着一众宠妃见着他们,跪地迎接,山呼万岁。
崔定钦显见的是看不上这位前皇帝,正眼都不曾给他,倒是他自己腆着脸跪步挪上前,仰视着骑在马上的崔定钦,谄媚讨好:“我是让李大人,啊不,李师承不要在城门上碍手碍脚,耽误您进城的好日子,可他脾气倔的跟头驴一样!您且消消气,李家其余残党我已叫人去收拾了,保证做到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崔定钦这回倒是正眼看了一眼他,带着些震惊,又有深深的嫌恶,策马踢开他,同侧旁的副将道:“颜丙已,给我看好了他,我去去就来。”
他并非多关心李家其余人的生死,只是觉得李师承尸体尚温,妇孺无辜。
可他到李府时,李府府门大开,从大门到后院,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血流成河。他原以为没了活口,正欲撤时,竟听到一个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他飞奔进去,就见一个禁卫军举剑要刺向床上的一个襁褓,他一个飞剑过去,禁卫军踉跄了一下方才倒地,他才发现一个年轻的素服夫人死死的抱着禁卫军的小腿,至死没有瞑目,看样子,应该就是这婴儿的母亲了。
崔定钦难免有些动容,上前看婴孩时,见他乌溜溜一双大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那婴孩看见了他,停了啼哭,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大约是觉得有人来了,不再害怕了。
“你这小娃娃,竟不怕我?”崔定钦故意摆了个黑脸,可这孩子非但不怕,还想抻着胳膊去抓他,崔定钦没由来的心底涌上一阵柔软。又听外头亲卫来报:“主公,大公子来信,说少夫人在江宁城平安生产,是位哥儿。”榻上婴孩笑的更起劲了,看着格外招人喜欢,崔定钦犹豫了片刻,还是抱起了这襁褓里的婴儿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