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坤像平常一样在太子府内室中读书练字,虽一身孝服,面有戚容,但细看时面色平和,哪有什么传说中哀毁销骨之相?
一个侍从匆匆跑来,跪禀道:“殿下,云熹公主来了。”
苏坤眸光骤然一亮,微微流露出欣喜:“墨儿来了?快请。”
“请什么?本宫不会走么?”
苏墨在珠玑的陪伴下走进了内室,观苏坤的神情,脸色骤变。
苏坤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对此早有准备,甚至从眼中隐隐能看得出……欣喜。
苏坤也在打量着他的妹妹,苏墨脸上泪痕宛在,眼中却闪烁着坚毅的光彩,与他印象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大相径庭。
“墨儿你来了?快坐下,这几日为了父皇的事你劳了不少心,身体可好些了?”苏坤亲自引苏墨到桌前坐下,早有下人沏好了香茶端了上来。
“多谢哥哥惦念,妹妹好多了。”苏墨把玩起手中的茶盏,茶是她最喜欢的枫露茶,观此颜色,似沏过了三四遍的。
这就奇了,苏坤一向不喜枫露茶,苏坤尚未大婚,仅有几个通房丫鬟,但她们是没有资格使用这等级的茶具的。要是如此,看来苏坤早就知道她今日要来了。
如此想着,苏墨轻轻向苏坤递了个眼色。苏坤会意,挥手遣散了众人。
“珠玑,你在外面等着,千万不可放任何人进来。”苏墨回头吩咐着。
珠玑惊疑地看了苏墨一眼,这哪是派她去看门?分明就是借故支开她,不让她听见公主与太子的对话。
自家殿下的做法自然有她的道理,这些不是她应该问的。珠玑只得向门口走去。
见偌大的屋中只剩了他们兄妹二人,苏墨就再不必掩饰,把话放开说了:
“父皇驾崩,我看哥哥倒是并不伤心,可是心中有什么打算了?”
一听这话,苏坤连忙分辩道:“妹妹此言莫不是疑心起我,疑心是我害了父皇?”
“倒不至于如此。妹妹只是在想,哥哥为什么提前就能知道妹妹将要到来,莫不是公主府中安插了哥哥的眼线?”苏墨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正色道。
“妹妹与我都是归来人,又何必提此呢?有些事情伤心过一次,第二次就会冷静的多,非你我冷血无情,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苏坤轻轻叹了口气,“妹妹想必你也发现了父皇的蹊跷。”
苏墨点了点头,既然苏坤也是重生,那两人携起手来就方便得多,只是可惜了苏坤前生死的早,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苏氏王朝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皇在驾崩前夜传我们入宫,按惯例,他应该留我们在宫中住一夜,但那夜东宫榫卯脱落,险些砸中了整理东宫的宫女,父皇以为不详,便立即派人护送我们出去。”苏坤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异常,“不知这些妹妹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那夜我的雏鸾宫也不太平,自打我出宫后雏鸾宫就空了下来,那夜我的珠玑先去雏鸾宫看着下人们洒扫,却看见了我们母后的影子。”苏墨记忆力极佳,前生的事只要是她经历过的就很难忘记。
一听这话,两人相视,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异口同声道:“哥哥(妹妹),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么?”
苏墨放下茶盏,沉吟片刻,缓缓道来:“榫卯滑脱,鬼影出现,再加上父皇的事,似乎有意让父皇离去之时把我们调出皇宫,借此机会动手。”
“那天用膳时,父皇的举动着实怪异,他还提了一件本不应该在晚膳时提到的事,那时妹妹你刚好出去,未曾听见。”
“何事?”
“父皇提到了当年安美人的双生鬼胎一事。”
“双生鬼胎?不会是……”苏墨轻按樱唇,勉强使自己没有叫出声来,她虽然比前生稳重了不少,但听见这件事还是大惊失色。
安美人的双生鬼胎一事发生在她一岁多时,她是在魏琛篡位之后听老宫人讲起宫中旧事时听说的。
安美人是自母后过世以后父皇最宠幸的妃嫔。自从她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诞下了一对双生子,虽然皇上嘴上不说,但这双生鬼胎的事又有多少人不忌讳?
没过多久,后宫之中就传出了闹鬼的传闻,传闻首先来源于安美人的类凰宫。都说安美人宫中无人住的偏殿里常常听得见女子的怪笑与叹息,可一旦有人靠近,声音就马上消失了,有胆大的宫人壮着胆子往里瞅,可那宫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女子停留过的痕迹。
再后来,宫中各殿都闹起了鬼,有的殿半夜猫儿无故发狂,叫得撕心裂肺,痛苦异常,搅得各宫妃嫔都无法安眠;有的殿值夜的宫人时不时看见有白影从殿上一闪而过,有时候还能听见“呜呜”的哭声;有的殿的娘娘爱上秋千,可秋千绳索在这段时间里总是断裂,摔伤了不少宫中贵人……
皇上不得以下令处死了安美人与她的双生子,并将其挫骨扬灰,大行法事,安抚后宫与前朝。此后,皇上明令禁止宫中人提起安美人与鬼胎之事。
时间会冲淡一切,此事不提了,许多人就淡忘了。从此宫门紧锁,宫门外还贴着符纸,放着镇压驱邪的石敢当,据说就算是这样,类凰宫夜晚鬼哭声还不断,声音凄凄切切,有几分像安美人,也有几分像安美人孩子的啼哭。宫人们谁也不敢靠近类凰宫,类凰宫便由昔日最喧哗热闹的地方转为了衰草连天蔽日的苦景。
“正是。”苏坤神色一黯,“而且是父皇主动提起的。”
苏墨下意识问:“父皇说了些什么?”
苏坤皱了皱眉:“父皇那夜喝得高兴,有可能是酒醉呓语,他说他对不起安美人,对不起安美人的一双儿女……”
苏墨一惊:“安美人所诞下的不是两个儿子么?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一儿一女?”
“这正是疑点所在。”苏坤沉声道,“父皇虽然年迈,但各宫所出子女唯有你我二人及安美人的双生子,断然不至于连这等事都记错。”
苏墨首肯道:“的确如此,若为一男一女,则是龙凤呈祥的好兆头,怎么会沾染上鬼胎之祸?”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只可惜,当年知晓此事的宫女嬷嬷们都因是类凰宫的人被杖毙了。”
“但很奇怪,父皇就像是刻意要与我提这件事一样,等你回来了,父皇就对这事缄口不言,好像是在……”苏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想好的话说出了口,“在躲着你。”
苏墨拢了拢鬓角梳得整齐的乌发,以手托腮,沉思片刻:“也许父皇怕吓到我吧,毕竟我以前胆子很小的。”她本想加一句“但现在不是了”,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始终含在口中,难以说出。
前生,她也算是历经两朝的人了。历经两朝,同侍一君,听上去可笑至极。伴君如伴虎,她得知自己被立为皇后时连凤冠都可以直接当着皇上的面摔在地上,当着皇上的面诅咒他断子绝孙,极尽恶毒之语,若非胆大包天谁能做得出来?
苏墨收回了思绪,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哥哥,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就算我们再想翻案也没有什么可能,我们要做的,是要把手边的事解决。”
日光斜斜洒在苏坤脸上,将他的眼睛照得光彩灼灼。苏墨细细打量了苏坤一会儿,一件陈年旧事猛然跃上心头:
前生苏坤的死莫非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