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殿下。”林筠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郑重其事道,“筠愿意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楚湘,委屈你了。”苏墨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在烛光下依旧是那双温若春水的眸子,已无半点杀伐之气。
“殿下与筠要是说这些便是生分了,只要殿下不被旁人之言蛊惑就好。”
苏墨淡然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因一两句闲言碎语而自毁长城,岂不就中了奸人下怀?”
“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墨幽幽道,目光似乎跨越了千年光阴,沧桑哀恸,“楚湘,你回去歇息罢,忙了一天,你也该累了。”
林筠凝视着苏墨苍白的小脸,声音略有沙哑,试探性地问:“殿下真不疑心筠?真不相信云侍读的话?”
“云微啊。”苏墨轻轻叹了口气,“这算什么?他只不过是猜测罢了。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南陵了,就算这些真就是南陵人做的,也算不到你头上。其余的虽是知根知底,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类毒草虽被中原所禁,但只是禁了商贾市集,要是自用官府也管不着。”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托南陵的亲眷带过来的?”
“大抵是吧。毕竟那人在我身边跟了多少年,极有可能是在宫中就跟在我身边了,我身边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除了自小跟在我身边的珠玑明玉她们,其余的是我迁居雏鸾宫时候新分过来的宫人,混了奸人也不足为奇。”
林筠疑惑道:“听殿下的语气,怎么感觉殿下就像根本不在意此人一般?”
苏墨望着林筠的脸,一字一顿道:“不在意是假的,若是过度在意,网张得太大,恐怕就收不回来了。”
光阴如箭,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日苏坤刚下早朝,哈欠连天地回到御书房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却不想早有人先来一步在御书房中等着他了。
此人一身浅淡宫装,幕篱低垂,纤瘦的腰肢仿佛只有盈盈一握。她看上去虽然虚弱无力,但给人的锋锐气势比起旁人只增不减,除了苏墨还能是谁?
“云熹公主好,老奴给云熹公主请安。”苏坤身旁的李常侍捏着兰花指,声音尖细,拂尘一甩,差点儿甩到苏坤肩上。
李常侍是先皇身边的老人儿,略通文墨,颇善体察上意,进言深得先皇欢心,短短几年就由一小内侍升为了常侍之一,跟随皇上左右,甚至有代皇上批阅奏章的权力。
苏坤来不及斥责这不长眼睛的奴才,连忙冲到苏墨身旁:“你过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批完折子就去看你么?”
“皇兄莫怪,妹妹此次前来有要事相禀。”苏墨深施一礼,身形便有些不稳,宛若暮春的残花在枝头摇摇欲坠。
苏坤扶她到椅子上坐好,转向李常侍:“常侍请出去一步,朕与长公主有密事相商。”
这个李常侍虽然是阉人之流,但蒙宠多年,根基盘错复杂,在朝堂上党羽众多,一时也是动不得的。就算苏坤看他再不顺眼也不得不对他礼敬三分。
“皇上别忘了,按照礼制,除非迫不得已,女眷是不得参政的。难道皇上忘了当年陈哀帝的事了么?”李常侍一字一顿地强调着,生怕苏坤听不清。
陈朝末代皇帝陈哀帝与黎央长公主是一对兄妹,两人少时同起同息,关系极好。陈哀帝继位后,常常召黎央长公主入宫商谈国事,事事对黎央长公主言听计从。渐渐地,黎央长公主对皇权的欲望不断膨胀,终发动宫廷政变软禁陈哀帝,自立为女皇,她继位后骄奢淫逸,压榨得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亡,难民流离,时见枯骨在野无人收拾。终究爆发了农民起义,陈朝覆灭,苏氏王朝取而代之。
苏坤皱了皱眉:李常侍什么意思?莫非自己是当年那个昏庸无能毫无主见的陈哀帝?
苏坤口气微冷:“朕不是陈哀帝,云熹也不是黎央长公主,你年老,跟着朕走了这么长时间,该下去歇歇乏了。”
言外之意,你就下去得了,这里用不着你管。
可这李常侍装作听不懂苏坤的意思:“老奴不乏,既然公主千岁都身康体健,老奴要是不在这伺候着不就是偷懒耍滑了么?”
苏坤下意识瞥向苏墨,苏墨已经摘了幕篱,她的脸色与唇色都苍白着,眼角被烧出了一抹嫣红,更是让人惊心动魄,从哪能看出一点儿身康体健?这不明摆着嘲讽苏墨是个病秧子么?
苏坤刚想发作,却听苏墨出了声。
“本宫看这位公公倒是眼熟得很,怕不是当年在父皇手下办事的人?”苏墨盯着李常侍看了半晌,似笑非笑道。
李常侍行了个礼,忙回禀道:“没想到公主殿下还记得奴才,奴才正是当年侍奉在老皇上身边儿的李福子。”
苏墨故作惊讶道:“原来公公是李常侍,本宫失敬了。”
苏坤不解地看着苏墨,李常侍句句有冒犯苏墨之意,苏墨这么聪慧的人怎么在这时像全然听不懂一样?
李常侍被苏墨这一席话捧得飘飘然,忙不迭回道:“千岁可别这么说,岂不是折煞了老奴?”
“既然如此,那常侍也应该知道本宫当年与父皇的事吧?”苏墨慢条斯理地问,淡淡一笑,“常侍能侍奉在父皇身边,显然记忆超群,这点儿小事必定记得清清楚楚。”
李常侍一愣,隐隐猜测到了苏墨的下文,但他打量着这新皇年轻,苏墨终究是女流之辈,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如此想来,那点儿惊恐也就烟消云散了,便笑道:“千岁深得先皇宠爱,老奴岁数大了,也记不太清了。千岁可否明示究竟是哪一桩呢?”
“常侍不必在本宫面前如此,常侍连几百年前的典故都记得真真的,怎么到了眼下事反而忘了呢?”苏墨笑道,“本宫且问常侍,当朝皇上是不是皇上?为何先皇使得,今皇就使不得?还是……”虽然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眼底的寒意喷薄而出,完全倾注在了李常侍身上,“常侍还是把皇兄当太子来看?”
李常侍惊得差点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皇上恕罪,老奴该死,老年该死。”
虽然他自恃根基不浅,但要是名正言顺地与皇上对着干实在没这份底气,倒还不如明面恭谦,暗中钳制,温水煮青蛙。
苏坤嫌恶地看了这老太监一眼,勉强平静地问:“那李常侍,朕想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陈哀帝一事了?”
“陈哀帝不要紧,要紧的是黎央公主。”苏墨笑道。
“没有,没有。”李常侍连声道,他没想到这个病病殃殃的公主竟然这般牙尖嘴利,他虽然在苏坤面前是托大了些,但要是与苏坤抗衡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老奴这就告退,告退……”
李常侍一抓拂尘,忙不迭溜出书房,跑了好远他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跑慢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李常侍一口气跑到御花园,好巧不巧,身后传来令一太监讽刺的声音:
“李公公不是跟在皇上身边么?今儿怎么跑得这么狼狈?莫不是皇上又有了什么旨意,公公这才急不得去领赏去啊?”
我奈何不了公主,还奈何不了你么?李常侍刚想破口大骂,转头看清了来者何人,登即咽下了准备好的妙语。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常侍,与他同一时期进宫,二人的关系一向不错。
“周公公?这打那阵风儿把您老吹来了?”李常侍强挤出满面笑颜,像是个皱皮核桃。
周公公哈哈一笑,低声耳语道:“李公公啊,这么说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老相好儿了,新官上任都三把火,更别提上头那位。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啊。”
李常侍正为这事儿犯愁呢,一听此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周公公,您老是不是有了什么妙计,就告诉兄弟呗,兄弟这日子……唉!”
周公公神秘地眨了眨眼:“你想知道?”
李常侍连连点头,死死拉着周公公的袖子,涎皮赖脸地磨着他:“您老就当可怜可怜兄弟,给兄弟指条明路呗!”
“那李公公只管跟兄弟走,兄弟我保你恩宠不断,将来位极人臣都可能!”周公公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今晚老地方见,兄弟保管给你指条阳关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