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乌黑的眸子宁静地注视着帐子上结着的银铃，几日卧病在床，本来瘦削的身子又清减了不少。

可儿的死讯传来，苏墨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吩咐府中人好生埋葬。毕竟可儿是她养母萧太妃的宫中人，这点儿体面总该有的。

可儿临死前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大致意思是她愧对当年的主子明熙公主安昭仪，畏罪而自杀，苏墨病得昏昏沉沉，也没精力理会这些，便令林筠将它收起，权且当做与萧太妃的交代了，反正可儿之死将萧太妃当年的丑事尽数埋葬，萧太妃非但不会查起，反而会暗暗松了一口气。

“殿下，吃药了。”珠玑明玉双双走进来，一个娴熟地将她扶起，另一个一勺一勺把药喂给她。

记得当初，都是魏琛喂药的。苏墨的脸一片惨白，魏琛不傻，显然看出了她的用意，对她也敬而远之了。

林筠这几日不知去了哪里，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就连珠玑明玉都不知道她的去处。

在她记忆中，林筠从来没有离开这么长时间，除非她是回南陵林氏。

莫非她真的回了南陵林氏？

“殿下脸色不好，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珠玑关切地问，脸上写满担忧，“这副药是太医署的孙太医开的，殿下要是嫌不好就换回云侍读的方子。”

“我无事，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苏墨又习惯性地说出了“无事”二字，只不过她口中的“无事”与“没死”意义相当。

“听说可儿死得不详，又是在公主府内，晦气的很。殿下何不请大师超度一番？”明玉问道，听上去像是无心，有似有意。

“祥与不祥，自在人心。这些不过是给生人做做样子，谁又能断定世间真的有无鬼怪存在呢？”苏墨习惯性地轻抚胸口，缓声道，“可儿之事，的确不安了些，明儿请云侍读过来看看，再做商量。”

要是说前几日她没理会是病的糊涂，这几日要是再这么放任下去就是彻底傻了。

可儿的确死得不详，那是因为可儿之死是毫无疑问的谋杀，就算苏墨未曾亲临现场也能推知一二。

那封遗书是伪造的，虽然可儿的确是类凰宫旧人，曾经服侍过安明熙，但她对安明熙早已恨之入骨，若说畏罪自杀还有可能，愧疚自尽是不成立的。

能潜入蔷薇壁悄无声息地将人杀害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公主府中知道密道存在的这几个贴身侍婢之外，也只有云家的人或像林筠这种轻功卓绝的高手能做到了。

是云微么？云微虽然懂机关，但他想杀可儿一无动机，二无时间。云微现在日夜监视着苏坤攻读史书，批阅奏章，根本不得空抽出身来亲临蔷薇壁，况且他与可儿萧太妃并无利害关系。就算有，也云微的沉稳心性，也不会选在一个这般敏感的时间点上作案。

苏墨眉头紧锁，珠玑明玉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下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自家殿下纵然脱了“情深”二字，但“慧及”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将军来了，殿下可要一见？”守门的小丫头开始还声音清亮，待注意到屋中这般沉重气氛时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殿下，将军在门口等着呢。”

“和湛？”苏墨本想回绝，但想了想，还是叹道，“让他进来罢。让他现在游廊里候着，珠玑，你来替我更衣吧。”

御花园。

百花齐放，争妍斗艳，假山上攀着各式各样的藤蔓奇枝，一大簇一大簇暗紫色小花瀑布一般盛放着，开得热烈喧哗，其中混杂着星星点点的白花，恍若晴朗的夜空一般。浓郁的绿阴垂下深深的暗影，遮却了夏日的酷暑。一旁流泉处清风习习，鸟鸣愈幽，端的是一派良辰佳景。

现在天上残阳如血，地上余暑未散，天地间都是炙热的鲜红，映得苏坤白皙的脸上泛出微微的红光。苏坤隐在花阴之下，从花丛后观察着御花园中宫人的一举一动，不像个皇上，倒像是个刺客。

“皇上真是好雅兴，怎么赏花都能赏得这般狼狈？”苏坤只顾注意前面，却不想藏了头露了尾巴，身后一个戏谑般的声音响起。

“云兄，你怎么回来了？云先生就这么放你出来了？”就算苏坤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这人是谁，不过他记得昨天北邙云氏家主修书一封，命令云微回去听从族中长辈训诫，怎么算也得三五天才能回来。

云微一怔，旋即笑道：“皇上，我是偷跑出来的，父亲叔叔们的话又臭又长，倒不如在皇上身边自在。”

苏坤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见云微一身月白衣袍，衣上烟水绣纹环绕，颇是繁复华丽，亦格外清脱潇洒。

苏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暗暗赞叹一声：“云兄前来，可为何事？我今儿好不容易批完奏章得了闲，云兄莫不是还要拖我回去受罪？”

“怎么可能？我刚回来就宫人说皇上来御花园了，皇上身边一个人都不带怎么使得？”云微道，轻轻替苏坤掸下肩上挂着的枯叶落花。

苏坤脸色微微一僵，马上恢复了自然，他轻轻抬起云微放在他肩上的手，肤如凝脂，手若柔荑，纤纤小巧，颇是精致绝伦。

“云兄这手生得好，前些日子受的伤也是好利索了，不仅连疤痕都没留下，反而愈发愈纤白细嫩了。”苏坤顺势拉起云微的手，细细打量一番，“我身边不带人那是因为没有必要，打得过我的带多少人我都打不过，但打不过我的人我带人有什么用？要是刺客拿我带着的人来威胁我，反而给我添了掣肘。”

云微脸颊微红，好生生一个傅粉郎君，被苏坤这一拉手逼成了猴屁股脸，他后退几步，讷讷道：“我给皇上配的药，皇上别忘了吃，别像云熹殿下似的，小小年纪落下病根。”

“你才多大？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苏坤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取出一粒丸药，“云兄你在云家受了什么罪，怎么话突然这么多？”

“皇上是嫌我多嘴了？”云微低头，抿嘴一笑，旋即抬头，眸光微敛，却是无边风流，“皇上若嫌我多嘴，那我只好闭嘴了。”

苏坤轻笑着，趁着面前人不注意把药丢到了草丛间，装出被苦得龇牙咧嘴的样子：“云兄，你下次配药能不能弄点人能吃的，你这药是人能咽下去的么？”

“忍常人不能忍的苦楚，放能成常人不能成就的功绩，皇上看看我这话对不对？”云微语气郑重，引得苏坤下意识看向他，捕捉到了他眸子间闪过的一缕不易察觉的光芒。

“云兄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对了，那日云兄说类凰宫宫门镇压之物有差错，那云兄该如何处置？”苏坤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缠着的一柄软剑，引着云微朝着类凰宫的方向走去，“当日明华殿的那个主持镇压的大师已经驾鹤，死无对证，无法审出背后指使之人。”

“提起类凰宫，我刚才正为此事去了一趟，见宫门好像有人动过的痕迹。”云微顺势回禀，为了确认，问了一句，“皇上不是下令了不许任何宫人靠近类凰宫么？”

“类凰宫宫门被人动过了？云兄，你看得可属实？”

苏坤语调满是惊异，夕阳低垂，斜月初升，薄薄的夜幕笼罩四周，与苏坤的语调相融，显出一种虚幻的，甚至阴森森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对皇上说过谎？”云微笑道，“皇上要是不信，去看类凰宫不就一见方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