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梁婆拉着荀彧的手，低声说着。

聊起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她以前的生活，寨子以前的场景，鬼芸小时候的事。

荀彧也发现，这位婆婆，思维似乎不太清醒了。有时聊着聊着，总会卡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什么。

她有个儿子，是名修士，听说在长安城里某个大官的府里任职。

谈起儿子时，老人家肮脏的脸上泛起了光洁的神采。

聊到鬼芸时，老人家就变得像孩子炫耀所喜欢的东西一样，拼命地把她知道的事全都往外掏。

对于她自己身上的状况，她似乎没有提及，无论是脏兮兮的身体，还是油腻的房间，乃至她身上的臭气。她所在意的唯一关于自己的事，好像只有喜欢吃甜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鬼芸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过来，摆在桌上，瞪了荀彧一眼。

“跟我过去。”

荀彧应了一声，跟着走出房间，门口的散落一地的水果已经被捡了起来，俩人一前一后来到寨子中间的空旷地带上。

刚才还没怎么看，荀彧这时候环顾四周，才惊讶的发现，这寨子里的房子，没几间是完好的。

几乎每栋房都经过了修补，修补的材料也是奇奇怪怪的，有裂开了的木板，有不规则的石块，有肮脏的破布。

“梁婆她神志不太好，有时候像个小女孩一样。”鬼芸慢慢说着，情绪不太高。

“嗯，看出来了。”荀彧低声应道。

鬼芸停顿了很久，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他儿子是个修士，上一次回来已是十年前了，所以我讨厌修士。”

“为什么？”荀彧不解道。

这个为什么，问了三个问题，为什么她儿子是修士她还会这么凄惨，为什么她儿子十年没有回家了，为什么讨厌修士。

“原因有很多。”鬼芸找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并拢双腿，看着寨子里的人影。

“她儿子上一次回来时，说找到了一份好差事，等安顿好了就把她接出去。结果这一走，便是十年。儿子留下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加上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也就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

荀彧回过头，看向村口那间破房。

“他儿子呢？”

“不知道。”鬼芸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去外地了。”她说到这，笑了笑，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也许是修行忘了时间，忘了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在等着他…”

荀彧没有说话，安静的在她旁边并排坐下。

她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人们常说的，山中不知年月，修行者进入修行状态后，便是这一种状态，往往灵光一现，便能陷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打坐状态中。

随着修为的渐长，修士心中的情感也会变得越淡泊，甚至有些人，为了追求大道，会亲手斩断尘世的牵扯。

所谓的大道无情，说得便是这样。

这是好还是坏？很难说得清，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从这个世界进入修士时代后，人文伦理确实在逐渐崩坏。

“这样的例子，我在长安城见过很多。南海郡公，你高高在上，应该是见不到的。长安城每年冻死多少人，饿死多少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有着和梁婆一样的身世你知道吗？”

荀彧侧脸望过去，她两道眉毛高高挑起来，隐约间有些癫狂。

“你看这寨子，你看这四面的黄土，你知道吗，这里原本不是这样的。这里原本有河流，有鲜花，有许许多多的动物。可是有一天，两名修士在这里打了一架，就变成了你看到的这样，四面黄沙，了无生机。”

“我们这里，我们这个寨子，又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场战斗中？他们甚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变成了地上的尘埃？”

“我们没死在关西的大旱下，没死在连绵不断的饥饿中，我们熬过了天灾，最后却死在了两个高高在上的修士手里。”

她突然开始疯狂的大笑起来，荀彧看过去时，她给人的感觉，既洪亮，陡峭，又像鞭子一样柔韧。

这疯狂的笑声也引起了寨子里的人的注视，他们看过来的目光，也隐隐泛着愤怒。

“所以我讨厌修士，如果没有修士，那梁婆她应该快乐的和儿子生活在一起，而不是抱着所谓的期待，一天天的老去，直到死的那一天，他儿子甚至已经忘记她了。如果没有修士，鬼一和鬼二的爹娘就不会那么早死去。”

“你说，如果没有这群高高在上的修士，没有他们漠视众生的态度，这世界难道不是会变得更好吗？”

她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天穹，神情有些迷惘。

荀彧不想说话，但斟酌了很久，还是低声问了句，“可你也是修士。”

远处的太阳在这一刻全部掉到了地底下，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是啊…我也是修士。”她呢喃了一句，情绪不明。

“那两个修士打了几天几夜，等战斗完结时候，我跑过去，看见了他们的尸体，还有他们争抢的一颗珠子。我恨他们，所以我把他们的尸体毁了，我恨他们，所以我把他们争夺的东西抢了。我想把那珠子毁了，但那时候我很饿，于是我糊里糊涂的就咬了一口，那珠子就咕一声掉进了我的肚子。”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自那之后，我的身体就起了一些变化，我开始快速的长高，变得力大无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很感谢这种变化，因为这样，我找到了一份搬运的工作，因为这样，我才能养活那两个在那场战斗中失去父母的孩子。”

“嘴上说着讨厌修士，可我却靠着修士的力量存活，很可笑吧。”她把头垂到了膝盖上，情绪愈发低落。

“前不久，有个女人跟我说，我是修士，让我去太学院看看能不能入学。我没时间去学习，于是我拒绝了她。她说入学后每个月有一颗下品灵石，还告诉我黑市上一颗下品灵石可以换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啊，一年就是一千多两，这个寨子三百多人，这笔钱足够养活他们，并把这些房子好好修葺一遍，还能买些牛回来耕作。”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蓝色的眼眸在黑暗里焕发出明媚的光彩。

“如果你在这次选拔赛拿到第一的话，不仅可以一次性拿到十枚下品灵石，还有一把下品灵宝。”

荀彧瞧着时机已到，就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一说到这，她的脸色便又冷了下去。

“我不会帮你。”她冷冷的完这几个字，站起来就朝寨子里面走去，“夜深了，郡公大人该回去了。”

“别啊，我们商量下。”

换做一般人也许这时候就退缩了，但荀彧哪能是一般人？本着烈女怕男缠的原则，他回头挑起水果担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后面往里走。

至于会不会被鄙视......反正他不要脸，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