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如林，光华流转，夜幕里，城市的夜灯延伸成流火，在这深冬的夜里，纵横交错地勾勒出长安城庞大的轮廓。

历经数百年的传承，这一座雄伟的城池是大唐当之无愧的心脏之地。汇集天下客商，通达四海，五年一次的科举聚集了天下才子英杰，，当然，也聚集了天下权力最大的一批官员，环绕在大明宫周围，主宰着整个国家的运转。

饭点刚过，时间还不算太晚，长安城中的喧嚣尚未褪去。

白天太学院发生的骚乱并没有影响这座城市的步调，一些明里暗里的调动，也没有在城中兜兜转转的街道里翻起波澜，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触觉敏锐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几个人真正清楚期间的行情。于是乎，这些情绪，就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市井上的风言风语。

道路边，小院里，青楼上，食肆中，热闹一如往昔，客商们讨论的还是往常的市井之事，文人才子们的诗词中依然潇洒豪迈，修士们还是躲在家中埋头苦修，唯有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夜色下，太学院门前的大街，哐哐当当的清理声一直就没停下来，一名名工人推着小车，担着箩筐，清理着一处处的废墟。

原本旷阔的街道上搭满了棚子，房屋倒塌后无处可去的人便是住在这些简陋的棚子里，等待家园的重建。

刚开始时秩序算不上太好，趁火打劫想要在废墟中捡点好处的人不少，加之盲目的抢救挖掘，造成了不少的二次坍塌，后来随着京兆府的强势介入，抢救过程的秩序总算暂时安稳了一点。

太学院的门口，止水会馆门前，人头攒动。

荀彧站在二楼，朝着楼下大堂望去，不少熟悉的身影一一出现在眼前。

尚书令裴耀卿，门下侍中杨国忠，京兆府尹林文源，吏部尚书闵乐，大理寺卿狄仁杰，刑部尚书黄道荣…

“你小姑排面真够大啊…”荀彧拍了拍裴富贵的肩膀，略带调侃说道：“你瞧，整个大唐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里都凑足一半了。”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裴富贵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低头看着一楼的大人物，沉默不语。

楼下聚集的官员，大多数都是改革派以及保守派的成员，以李林甫为首的中立派，除了狄仁杰外，倒是没有见着。

狄仁杰性子慷慨，脾气相对耿直，身上自带一股浩然之气。

这些年来，改革派和保守派明面上暗地里交锋的次数多不胜数，有时候闹得过火了，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了，就轮到他出来收尾了。

白脸他来唱，红脸李林甫唱。

谁让他处事刚正不阿，信念刚直呢，发起飙来，在李隆基面前都能吹鼻子瞪眼，掷地有声，这白脸你不当，还有谁当？

这次的事，明面上看就是太学院院长受袭了，就这么简单。

暗地里看，却又牵扯太多了。

狄仁杰又不蠢，他当然知道暗地里看到的是什么。

“林大人，先说说情况吧。”

稍稍沉思，狄仁杰朝着一直低头站在杨国忠身后的林文源问道。

不蠢的人不少，京兆府尹林文源便是一个，至少他自认为自己是不蠢的。

“裴院长伤情稳定，不过刺客还是跑了，在青莲剑仙剑下还能逃生，着实有令人不解啊。”

林文源低着头，言语中玩味的意思却毫无遮掩的表达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青莲剑仙故意放走了刺杀太学院院长的刺客？”

“下官不敢。”

林文源嘴里说着不敢，语气里却没有丝毫不敢的意思。

“别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刑部尚书黄道荣接过了话，无论刺客是那一方的，逃走后，想要把他纠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眼下应该着重的问题，是如何善后。”

“说一说，这一次收到波及的普通居民，以及破损的房屋吧。”

“这个…”林文源略微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受伤居民合计一百三十六人，皆是轻微擦伤，问题不大，受损房屋合计三十七栋，总计修缮费用大约需要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头疼的数字了。

“这笔钱，不该由我京兆府出。”

林文源第一个亮出了自己的态度。

“虽说这里是京兆府的管辖范围，但李白并不是我京兆府所属人员，他胡乱出手导致的后果，我京兆府并不应该背负。”

“哦，你京兆府不背，难道要我刑部背？还是说要让大理寺背？”

“反正我不背，明天我会请奏陛下，让陛下定夺。”

林文源很清楚，这钱他不能出，一出了，改革派便会顺势把责任一股脑推到他头上，这样一来，自己的官场生涯，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京兆府尹的位置有多重要自不必说，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就是保守派的强力分子，改革派来一场自导自演，把自己逼下台，再扶植一个上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次袭击案件，在林文源看来，便是针对自己的一场行动，或者说，针对京兆府尹这个位置的行动。

狄仁杰嘴角扯了扯，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笑。

林文源是个聪明人，他能看出事情表面下埋藏的真相，属于站在第二层的人，但狄仁杰，比他站得还要高一点，所以看到的东西更多。

李隆基会在意谁出这三十万吗？

不会的。

无论是京兆府出，或者刑部出，大理寺出，甚至是太学院出都好。

最后都饶不过一个地方。

户部。

是的，无论是那一方出钱，最后都是通过户部下拨，无论谁把这锅背了，最后受到损失的都只有李隆基一个。

那么李隆基还会在意谁把这锅背了吗？

不会。

他只会在意，他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损失，如何才能避免下一次再受到同样的损失。

狄仁杰心如明镜，事情前前后后看得很透彻。但他是中立派，窗户纸不能捅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话，他不能说，否则，朝廷的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了。

心思转动间，他把目光投向了一开始就安坐在一边的两位相国，这一次两派交锋的领头人。

底下的人无论怎样闹腾，最后都还是得看两位相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