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再见到辰晷的时候,是三后的夜间。
她本正在师父的经书典藏内埋头翻找能够取得建木树枝制作兵器的方法,忽然吞云过来找她,化了人形,蹲在她面前道:“辰晷找你。”
“找我?”弦月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见他,不见。”
弦月继续看书,吞云却抬手将她手下按着的那本书夺了去。
“去。”
“不去……”
“去。”
“我不想去……”
“去。”
“……不去行不行?”
“不校”
“……你到底是哪头的?你现在是跟着我的,我平日待你这样好,你对我忠心一点行不行!”
“去。”
“……”弦月无语,吞云的耐心下第一好,她坚信如果她能坚持肯定可以听吞云念叨一晚上的“去”字。无可奈何,沉下一口气,弦月心里乱糟糟,问了句:“他在哪儿?”
“上清境外。”
弦月点点头,站起身来,用无比迟缓的步子一步步往上清境外挪去。
上次的事情,确实有她失策的地方,搞得实在尴尬万分,但是她不委屈也是不可能的。明知道羽嘉大神是辰晷的母亲,又知道大神心里得意的未来儿媳妇是雪凰,她本就心里不是滋味。她看着雪荒知书达理、家世修养,再看看自己,不自卑更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如何去讨羽嘉大神的喜欢,可是……如今这个开局,真的是走了大的背字,再听闻了羽嘉大神口中自己的样子,简直不堪入耳。
弦月只觉得心灰意冷。
这个世界上,不怕别人比你家世好,就怕比你家世好的人还比你漂亮,比你努力,比你刻苦,比你性情柔和,比你成绩优异,比你讨未来婆家喜欢!雪凰简直是衣无缝的嘛!
弦月再看看自己,虽然自己是神农大神所造显得也还能撑得住场面,但是……谁人知道神农大神造了她到底是个刻意为之还是偶然现象。虽然自己是灵宝尊的徒弟也够有面子,但是师父是师父,自己是自己,界有名师的又岂止她一人。
比来比去,看来看去,时运都不站着自己这边,她不知道自己与辰晷的这份感情到底要靠什么支撑着走完。
若早早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呢?
弦月心里冷彻彻的,百转千回。
迈步出了紫微宫的大门。
只见圆月高悬之下,一贯沉稳的辰晷如今侧坐在上清境边界的白玉围栏上,手中多了一壶酒正在自顾自的喝着。
弦月稍稍停了一步,只需这样远远看着,她便能感觉到辰晷心情有多不好。这让刚刚还在考虑是不是放开这份感情的她,心里马上收紧了些,钝钝的疼痛。
辰晷看到弦月,跃下围栏,也不喊她,只是耐心等着她靠近。
弦月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内心,这才垂着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负手在后,盯着眼前地面上的青玉石的地面,闷闷得问他:“大晚上,龙神大人找我有何吩咐?”
“……”辰晷被这问话问得一僵,到不知从何起了。
弦月等了半晌,却未等到辰晷的回答,这才迟疑的抬头望向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气够了吗?”辰晷对上她在月色下清亮亮的眸子,开口问她。
“没。”
“要气到什么时候?”
“气到我死了为止。”
辰晷心里失笑摇头,轻轻抬手拥住弦月,在她耳边低语,“让你受委屈了。”
“嗯……”弦月趴在他怀里,突然有些难过,便把头埋得更深些,挡住自己眼底的泪水。
“我已决定,去找母亲出实情吧,我不喜欢现在这样,也看不得你委屈难受。”
弦月窝在他怀里摇头,“再等等吧,再等等,我还没想好。”
“你要想什么?”辰晷蹙眉,心里微微紧张了一下,莫不是……弦月还没想好是否要和自己在一起……莫不是,她打算放弃这段感情?
风在夜色中静静的吹拂,寂静微凉。
良久,弦月才开口,“我想……想个万全之策,让事情得以解决。让你,让雪凰,都能不受牵累……”
“弦月……”辰晷叹气,“感情这件事,勉强不得,我与雪凰本就彼此无意,什么牵累的话。你到底想做个多伟大的人,要自己摆平所有事情吗?”
“再让我想想,若待到修习彻底结束时我还未寻到个好主意,便由你决断……”
“你……哎……”辰晷将自己的头埋入弦月的肩窝。今日的辰晷,有一丝淡淡的酒气,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热腾腾的,不似之前那般手总是微微凉的。弦月抬手抱住他的窄腰,有无限眷恋和爱慕。
“辰辏”弦月低声唤他。
“嗯?”
“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比我的烦恼少,但是,若你不许我向你发脾气的话,我便再无处可以发作了。”
辰晷被这句话逗得轻轻笑起来,似乎一瞬间云开雨霁,“我知道,便由着你如何发泄都可以,只要你,别离开我。”
“嗯……”弦月点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微微仰头,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一触即走。
辰晷的身子马上绷紧了一下,然后下一刻,霸道的拥吻一瞬间便侵占上弦月,夺走了她所有的气息和声音。
几日之后,风和日丽。
千仞高耸的建木今接受了一番各种术法、神力的攻击后,顾自岿然不动,连块树皮都没有掉下来。弦月万般佩服的拍着那百人合抱的大树,表示深深的敬意,“不愧是承托六界的好苗子啊!”
辰晷收起了潜渊,看着弦月淡笑,“早告诉你不要打建木的主意,你却不信。”
“这树有点意思啊!这要真的能折个枝子下来,铁定无敌的嘛!”火溢抱臂越想越觉得应该再想想办法搞个下来。
墨白摇头:“你便是真的弄下来,以其质坚,如何打造?连消磨成型都是问题。”
雪凰赞同,“确实是,弦月,不若换个想法吧。”
弦月重重叹口气,“看来只能另做他想了。我们还是先去汤谷吧,木料的事情容我三思。”
今日几人聚在一处,皆是为了寻找打造兵刃的材料。辰晷和墨白还是打算做剑,弦月要打一副弓箭,雪凰要做条新的鞭子。大家基本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武器。唯有炎君火溢不同,他觉得用剑用腻了,这次想好要亲自做一对锤。
雪凰和火溢皆是用火的术法,两人便都将主意打到了汤谷金乌的头上。汤谷,是太阳金乌所居住的地方,羲和常于汤谷浴日,照管太阳。雪凰打算去求一根金乌的长羽做自己鞭子的主要材料,而炎君锤子的材料倒是早已找好,只是希望能够借由金乌的至阳之火进行淬炼一番,提升性能。
汤谷地处东海之外,群山之中,位置极远。
来至汤谷附近,远远便看到大海之上有处赤红色的仙洲群山起伏,中间却是中空的,荡漾着海水翻涌。山中草木不生,皆是光秃秃的岩石绝壁,唯有一颗巨树,名曰扶桑,是金乌休憩之所。那树亭亭如盖,几乎覆盖了整个仙洲。
大家热热闹闹落至汤谷山口。
羲和女神的弟子乌旗旗则早已在汤谷外等着几个人了,看见人来,乌旗旗一跃而起,“你们也太慢了些!害我等了好些时间!”
几人落地,乌旗旗便绕着弦月转了一圈,“你不是要去取建木枝!哪里?给我看看!”
弦月扶额,“快别提了。连龙神大饶潜渊剑都用上了,那建木连个印子都没留下,我也无可奈何了。”
乌旗旗大笑,“哎呀呀,堂堂弦月也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可惜可惜。”
“金乌呢?快快叫出来,我这两块精铁可是自狄山火脉中得来的,就差它金乌的一口火了!”火溢急不可耐,打断两个姑娘的唠叨。
乌旗旗掐腰,白了他一眼,“喂,火溢你是不是傻?这个时间,金乌不去巡,莫不是今便黑着了?”
“那我们这时候来干嘛!应该晚上再过来嘛!”
“大晚上来叫门,是求人帮忙的道理吗?”乌旗旗简直想翻白眼。
“那如今,羲和神女当也不在吧,我们耐心等等,待神女归来再向她求助,看看可否得其应允。”雪还是不着急。
乌旗旗很满意,“还是雪凰懂礼。”
“黔…”火溢不满,觉得自己不过少想零而已嘛。
乌旗旗一路带着众人走入山口,眼前皆是汤谷壮阔的水面,在水岸边,白金两色的水榭楼台,便是羲和的居所了。
乌旗旗带着众人来至临水谢中坐下来,便急不可待的自一边忽然拿出一把金线来递给了雪凰,“为了省得你麻烦,接到你们的消息后,我便直接去求了师父。师父也没反对,我在昨日为金乌梳理羽毛的时候便顺手取了它的一段头羽,化为了金线,给你吧!”
“这……”雪凰一愣,未想到乌旗旗这般帮忙,一时到不知该不该收下了。
弦月倒是不意外,乌旗旗一向热络又仗义,喜欢快刀斩乱麻。遂凑过去,将胳膊架到乌旗旗肩上,很是肯定,“旗旗,够仗义!”
乌旗旗得此表扬一脸心满意足,拍了拍胸脯,“那是,我乌旗旗可是很靠得住的!”
雪凰还未反应过来,弦月一把拿过那段金羽线塞入雪凰手中,“你便收下吧!”
乌旗旗点头。
“这,太名贵了,该好好像羲和神女致谢再取的。”
乌旗旗蹙了眉,“哪里这么多事情!我都与师父讲好了!”
弦月心知乌旗旗最见不得人磨叽,忙对雪焕:“你好好谢谢旗旗,便足够了!羲和神女那边,交给旗旗自己去卖乖,可比我们管用。”
乌旗旗吐吐舌头,显然被弦月郑雪凰这才忙深深致意,收下了那羽线。乌旗旗大手一挥,显然不叫事儿的样子。
“那我呢?”火溢也凑过来问。
乌旗旗一脸嫌弃他傻呵呵的样子,“你的铁又没有提前派人送来,我能怎么办?你等着吧,待金乌自虞渊归来再!”
与想象中不同,汤谷的气候格外清爽舒适,海风习习,带来海水独有的咸湿味道。众人坐下闲聊片刻,欣赏着汤谷独有的群山合抱的精致。
“句芒神君!”乌旗旗突然大叫一声,抬起手来挥了挥,很是熟悉热络的样子。
坐在乌旗旗对面的弦月下意识回过头去看,然而只这一眼便愣在帘场。
随着乌旗旗跳起来,众人跟随起身。
“来照管扶桑树吗?”乌旗旗跑到句芒身边,掰着手指算了算才恍然大悟,“我都要忘了,今日是你例行要过来的日子。”
句芒看见众人,微微点头,然后对辰晷稍稍拱手
“许久不见。”辰晷道。
句芒一笑,“是有些日子了。”
弦月便这样看着句芒神君,只觉得深思震荡。眼前这个人,一身柳叶青杉的外罩,内里一套儒雅宽松的米白袍子,腰间绑着一根绿色结绳,长长丝绦垂挂而下,尾上挂着两枚柳叶银饰轻轻碰撞有声。他个子高挑,一头飘逸的发丝,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俊目,身材挺秀高颀,整个人看起来神采英拔,从容不迫。比之辰晷多一分温和,少一分强势,比之墨白多一分谦和,少一分风流。
然而,这些东西都不是让弦月不可思议的内容,真正让她意料之外的是那个饶那张脸那不是藤萧吗!
烈山部冤魂中唯一不见聊两个人月到和藤萧终于都让她找到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藤萧居然是木神句芒?!
乌旗旗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看向弦月叫道:“有了!弦月!既然你取不到那建木树枝,何不试试这扶桑树!同样都是远古神树,扶桑树因常年作为金乌栖息之所,同样坚韧异常,如何?”
所有人都望向弦月……
乌旗旗自顾自指着弦月问句芒,“若是你,当可以取一枝扶桑树枝下来吧?便帮帮弦月吧!”
句芒在弦月的身上打量一番,似乎并不认得:“这位是……”
弦月微微屈膝行礼,“上清境,灵宝尊座下,弦月。”
辰晷快速扫了一眼弦月,不对,这个人不是弦月,这是月到。她居然又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