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亮烈,辰晷手上掂量着一把锄头,只觉得这分量属实轻了些,实在不够趁手。他将锄头扛在肩上,站在院门前的偌大河滩草地间四下估摸着该开垦个多大的面积。
那一篮子的种子说多也不算多,想来用不上多大。辰晷打定主意,丈量一二,将那锄头在掌间转了一转,一下子击向地面开始奋力刨地。这一片地面湿润松软,锄地比他想的轻松许多,他一下下干得卖力,不多时便翻开了一大片地方。
一切顺利,辰晷心中窃喜。
可就在这时,隔壁的赵爷爷支在弦月家门前的篱笆上吧唧开了嘴,而且大有越吧唧越响亮的趋势。
辰晷停下动作,转头狐疑看向赵爷爷。
赵爷爷指了指那地面,问辰晷,“小辰啊,你这……是要干嘛啊?”
“种地。”辰晷指了指地上的种子篮子。
赵爷爷又吧唧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措辞,“这大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地上的水分都晒干了,不好的。该是早上早起来做的嘛。”
辰晷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太阳,“没事,之后浇浇水便好了。”
赵爷爷沉思,继续吧唧嘴。
辰晷继续工作,埋头苦干。
赵爷爷看得目不转睛,却还是吧唧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僵持良久,他又道:“那……你怎么垦地之前……不拔草啊?”
辰晷一愣看了看被他翻在土堆里的草,“这样……不行吗?”
赵爷爷摇头,“草,生命力很强,你这样浑来,改日那留在土里的草根是要重新发芽的,这地便没法用了。不好,不好。”
辰晷有些无语,原来他把步骤搞错了啊。不过幸而被提醒的及时,辰晷很是听话的放下锄头,改为去清理地上散碎的草根。
可他才干了一会儿,身后并未走开的赵爷爷又吧唧开了,“那个,小辰啊……”
“您说。”
赵爷爷颤巍巍指了指那篮子,“你这种子各式各样,都混在一起,怎么种呢?”
“都撒下去,长出来时不就分清了?”
“嗯……”赵爷爷再度陷入沉思,吧唧嘴,少顷继续,“分清的时候,长在一起,不好照顾,也来不及再挖出来啊?”
辰晷看了看那篮子各式各样的种子,心里觉得赵爷爷说得有理,便又放下草,转而去挑分那些种子。然而他才要开始做,便忽然感觉到赵爷爷的视线还是紧紧锁在他身上。
“您,还有什么吩咐?不若一次教给我。”
赵爷爷嘿嘿笑了起来,“那个,你这种子这样干巴巴的丢下去,何时能发芽?这季节本就晚了些,你不先泡一泡,这不好用吧?”
辰晷彻底无语,合着说来说去,今日这种地一事是做不得了。
他收起锄头,拎起篮子,询问赵爷爷,“那我先回去?”
赵爷爷笑得一脸轻松释然,“嗯,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说着话,老人家背着手,颤巍巍抬腿回家去了。合着老爷子早先便想阻拦他回去,生生磨了这么久才达到目的。
辰晷苦笑不得,摇着头无语,却马上发现了不远处院子里假装晒药材,偷偷在看他的某只贼眉鼠眼的“小老鼠”。如今这“小老鼠”乐不可支,笑得将药材都洒了出来。
辰晷丢下篮子和锄头,一把将故作无事的弦月拉到近前,“好笑吗?”
“没有,没有,”弦月忍笑,“只是未想到龙神大人做这等不擅长的事情时,这般有趣。”
辰晷气结,又说不出什么。
弦月凑近他,问道:“怎么样?做惯了优等生,现在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是不是很是新鲜?”
“也算不得新鲜。”辰晷淡然挽着袖子,“毕竟自遇见你,手足无措的事情多得紧,不差这一两件。”
“怎么又扯到我?”
“一回生二回熟,你最懂我的,待我整理下思路,很快便手到擒来了,是吧?”辰晷看着弦月,一脸“你说是吧”的表情。
弦月不解,心说问我干嘛?我又不会种地。
辰晷抬手揽上弦月的腰肢,就在那宽厚大手触碰到她时,她便隐约自这话里感悟出了些别的让人脸红的意思。“一回生二回熟”这句话,说来,对于他近日在床笫之前的表现,尤其显得合适些……
弦月一个旋身离开辰晷的魔掌,“好好种地,莫作他想!你努力!”说着话,弦月抱着药材直奔后院溜走。
然而,或许是天公不作美的缘故。辰晷之后极其认真种下去的种子却迟迟不见发芽的迹象……他甚至有些耐不住性子日日去看那块开垦出来的荒地,却始终不见任何绿色的踪迹。
弦月凑过去陪辰晷站在田地边,抱臂啧啧称奇,“龙神大人就是龙神大人,真是厉害,居然一棵都没发芽!牛!”
辰晷无语,自一边抄起锄头便要奔那田地去。
弦月急忙拉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刨出来,看看什么毛病。”
“……”弦月哭笑不得,“刨出来,到时候本来能长起来的也被弄坏了怎么办?”
辰晷支着锄头琢磨,然后缓缓转头盯住弦月,“弦月,不是你给我的种子有问题吧?”
“天地良心,这种子是刘大婶送我的,都是她们家自己用的,人家地里长得可好了!”
“那我们的为何没有动静?”
“你有浇水吗?”弦月蹲下身摸了摸那地面,确实是湿润的。
“在浇水这件事上,恐怕没人比我更擅长。”
“你不会是水浇多了,淹死了吧?”弦月仰头看他。
辰晷叹气,“你是觉得我真傻吗?”
弦月笑起来,“你傻这件事全庄子人都知道,所以,纵使你种失败了也别怕,大家不会觉得奇怪的。”
辰晷再度被弦月噎住,“待我们离开这里归天去,这些人的记忆我得拜托司命星君好生改一改。”
“龙神大人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不惜擅改凡人记忆,啧啧啧,真是足够那些文官神仙们好好参奏一本的了。”弦月想象着,越琢磨越有趣,却忽然发现辰晷没有理睬她的嘲笑。百分百100xs
她诧异回头看向辰晷,却发现辰晷盯着不远一处在看什么。
弦月站起身,凑过去,“看什么呢?”
辰晷顺着那一拢一拢的土地,小心翼翼走到田地中间,只见那里一处不甚明显的绿色小苗在微风中轻轻舒展着只能还未伸平的叶片。
弦月大喜,“是发芽的种子!”
辰晷也笑起来,两个神仙就这样站在天地之间为了一颗稚嫩的小苗一起欢呼雀跃起来。人间最平凡的生活,有着最单纯的快乐。
渐渐的,又过了几日,地里的种子陆陆续续都生发出来。虽然还是比辰晷预期要少了不少,但是依然给两人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也是自那日之后,辰晷打定主意扎根田地,开始一日日去寻赵爷爷打问照顾这些幼苗的方式,学得无比虔诚认真,简直不输天界修习功课时的劲头。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认真的辰晷却没有换来对应的收获感。这田地居然越种越带死不活,幼苗长势不好不说,还看起来透着顾自病入膏肓的味道。
弦月蹲在地里抚摸着一片有些发紫的叶片,拍了怕身边的辰晷,“龙神大人,我是真的想帮你,奈何我现在身无法力,实在没办法帮你拔苗助长。”
“我明明是按着赵爷爷说的做的,为何还是不行?”辰晷不解。
“或许是不虔诚?”弦月看他。
辰晷失笑,“你当求神拜佛呢,种地还得虔诚?”
“说不定是天上掌管这田间农事的稷神与你不合?没有好好关照你这土地?”弦月琢磨。
“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在天上四处惹事端,能有那么多不合之人?”
“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弦月下结论。
“种地靠的是本事,还看运气?”辰晷无语。
“那是,你看村头卢大哥家那片地,种的东西和我们没分别,你看人家那小油菜长得,绿油油的,欣喜可爱。你再看看你这个,你要不说是小油菜,我都要认不出了。”弦月泼着冷水。
辰晷无奈,“莫不是我命里不适合种田?”
“你一个水神,不该如此啊。你要说火溢不适合种田,我还相信些。”
辰晷抱臂支着头,“你个神农后裔,种地不该手到擒来?不然你试试?”
“让村里人看见我一个女的还得养家,还得下地干活,你的光辉形象便彻底没了。”
“这几日我忽然想通了,”辰晷揽住弦月的肩膀,“我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形象了,不若破罐子破摔吧。”
弦月失笑,“你别想,你继续种地,种的多难吃我都认了!”
辰晷口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第二日早早便去村头卢大哥家里询问种油菜的秘诀去了,弦月觉得有趣,这个家伙纵使嘴上服软也终究是个不服输的个性。
收获的季节到来。
辰晷将自己收获来的一筐蔬菜收回来,堆在家里不大的桌面上,和弦月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这……能吃吗?”弦月看着桌上蔫蔫的,颜色也不大好的菜迟疑着。
“到底是地里长出来的,能难吃到哪里去?”
“话虽如此,但是咱家的蔬菜怎么每一棵都长得这般不俗。你看着茼蒿杆子怎么是这个黄绿色,这萝卜的形状诡异也就罢了,怎么是这等酱紫色。你再看这白菜,真的是丝毫不白,湛蓝湛蓝的……”弦月一个个摆弄,然后诚恳看着辰晷道:“上神,您莫不是用了什么神力?改良了品种?”
“少幸灾乐祸,东西我种了,好吃的事情交给你处理。”辰晷一脸淡然,将一桌子菜往弦月面前推了推,做起了甩手掌柜。
弦月自蔬菜堆中精挑细选一番,找了颗卖相差强人意的萝卜、白菜,“那……我试试吧!”
弦月拿着菜赶奔厨房,辰晷拎起一颗小油菜在手上摆弄,难得感到很是失败,在弦月走出屋去才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而弦月这边,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抬手一下下往空中丢着那颗白菜。透过光,弦月只觉得手上这颗蓝盈盈的白菜也挺可爱的,蓝的跟辰晷一贯穿的衣服一般。莫不是龙神种的蔬菜,便有感应的和他喜欢的颜色一样?弦月胡思乱想着,心里默默盘算着食谱。
进了厨房,挽起袖子,弦月抄起菜刀便将那颗白菜一分为二。
可下刀一看,弦月又傻了眼,这白菜居然连里面的菜心都蓝得可以……
弦月心头的诡异感越来越浓,却也无可奈何。她洗菜切菜做的行云流水,白菜下锅,大火快炒,不多时一盘醋溜白菜便出锅了。
弦月看着那盘菜,下了锅的蓝色经过烹饪如今显得漆黑一片,让人毫无食欲。弦月寻了双筷子,夹起一条白菜放入嘴中,品鉴起来。
“啪”一声碎裂之音伴着辰晷迈步进入厨房的脚步响起。
辰晷一愣,看向站在厨房正中的弦月。
“怎么了?烫到了?”辰晷忙过去一把拉过弦月。
弦月看向他,眨眨眼,指着被她打碎的那盘醋溜白菜道:“辰晷,这白菜……你用了什么特别的方式种吗?”
辰晷失笑,“你嘲讽够了没?”
“我很认真的问你。”
“没有,一切如常。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莫不是很难吃?我以为味道至少是一样的呢。”辰晷自言自语,然后对弦月道:“罢了,那便不要吃了,回头去买些菜回来吧。下次我再试试,许是哪里出了错。”
“定然是出了错的,”弦月点头,“不然,为何堂堂龙神大人种出的蔬菜,会带着魔气……”
辰晷蹙眉,“魔气?”他转身看向桌上并未下锅的剩余白菜,捏了一些放入口中,猛然惊到,竟然真的是,虽然微弱不易察觉,但是绝对错不了,这若有似无的感觉,正是魔气。
两人对视,都有些始料未及。
“怎么会这样……莫不是又有人向水中投毒?”弦月问。
辰晷却摇头,“不会,若是如此我每日浇水早该发现了。”
“难道是种子有问题?但是刘大婶家里似乎也没事啊。”弦月琢磨。
“这几日我们四处去打听下,看看是否还有类似情况发现,然后再行研究。”辰晷定下神。
弦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