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中果然有一场天大的热闹。
不少人聚集在姚氏医馆的门口,人们自动在姚氏医馆外将乾阳观作法的法坛围了一圈又一圈,无忧插空看了一眼人群中心,只见一个道士黄巾褐衫,手持法器正在作法开坛,法坛的边上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
无忧定睛一看,那人面上染血,模样虽不可见,但露出来的皮肤上成一片一片的鱼鳞状,许是因受了伤的缘故,鱼鳞似的皮肤有些许脱落,露出皮肤下的血痕来。
无忧原以为,将他放在医馆门前,只要医馆的人出来,或者外面的人路过敲开医馆的门求助,他身上伤势便能得到医治,却没想到,这虽是闹市,所有人却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三四个血洞冒血,周围近百人,无一人愿替他出头。
道士的法器还算灵验,不多时请下一道天光,照在那人身上,衬得他身上银屑闪闪,更不像人。
但虽请下了天光,却并未照出这个人的原形来,道士看着仍作人形的那人,回身在法坛下抽出一柄桃木剑,一个个剑花挽得花里胡哨,看的人眼晕,待做足了前面的功夫,那道士忽然手上捏诀,桃木剑朝天一指,喊到:“雷到!”
一道天雷咔啦啦从青天白日里劈将下来,正正劈在那人身上,那人被雷电劈中,破烂的身躯顿时颤抖起来。
这下子晴天霹雳,周围人开了眼,大声叫好,还有胆大的捡起路边石子朝那人丢过去:“死妖怪还不现形!”
一道天光,一道天雷,妖邪竟然还没有现形,那道士也明显的开始有点慌了,他虽不是法力高深的道士,好歹也捉过妖,像这样的妖怪,他还没遇到过,在这种情形下还不现形的,要么道行高深他应付不了,要么纯粹是人,而他看走了眼,对他来说,这两种情况都不好,正愁着不知怎么收场,忽然自人群中窜出来一个婆娘,她穿着打扮极素净,或许来的路上有些着急,头发有些散乱,她冲去人群,看到人群中的木杆子上不成样子的男子,猛的冲上去一把推翻道士的法坛,哭嚎:“我儿不是妖怪你们放开他,放开他!”
那道士法坛翻倒在地,正生着气,不由横眉道:“哪来的疯婆娘,乾阳观的法坛也敢来捣乱,来人呐,把她给我赶出去!”
放在站在一旁的两个年轻道士冲上来一人抓住那婆娘一只胳膊,那婆娘一被捉住,便如一头护崽的野兽一般,咧开嘴露出森森牙齿,狠狠咬了那二人手臂,冲到柱子跟前,又去撕扯捆住那男子的绳子。
那道士见此情景,眼睛一转,收剑在手,作气愤状:“无知村妇扰乱法坛,看来今日这妖老道是除不尽了,罢罢!”
说罢转身便要收了法坛,吓得一群人连忙跪地求情,求道士为民除害,那道士坚称今日法坛无法再起,朝着跪拜的众人一拂衣袖,带着两个小道士和法器走了。
众人怒了。
指着那妇人一通乱骂,还有人朝那妇人扔石子杂物,那妇人也不管,只用身体挡在那男子身前,口中安抚道:“孩儿莫怕,娘在,娘在……”
但众人再如何打骂,没了道士,他们到底有些害怕,打骂了一阵,心里气也出了,觉得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慢慢的便都散去了。
妇人终于把绳子扯了下来,将那男子背在背上。
妇人并不强壮,身形与那男子相比更显娇小瘦弱,但此刻她背着那男子,一步一步缓缓朝着街尾走去。
街尾的角落里,两个男子在一旁站着,见妇人经过,其中瘦些的低低叫了声娘,那妇人转过脸,脸上满是眼泪和脏污:“他可是你们一母同胞的弟弟,你们……你们怎可不管他……”妇人哭音极重,悲痛之下,身形不稳,险些带着背上男子栽倒在地。
一旁瘦些的男子赶忙扶住,犹豫道:“娘,他、他是妖怪……”
妇人闻言,狠狠啐他一口:“你们都说幺儿是妖怪,可幺儿长这么大,可害过一个人没有?他从小到大都被欺负打骂,他要是个妖怪,怎么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她面色悲怆,“我倒希望我的幺儿真是个妖怪,将这些恶人咬碎嚼烂吞进肚里,就算他是个妖怪,也好过受人欺凌十几年!”
她不再理会两个儿子,背着她的幺儿越走越远。
无忧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楚,心中也有些压抑。
这个男子毕竟是肉体凡胎,身上被自己的亲哥哥戳出三四个血洞,又在医馆门外流了整整一晚的血,还被今日那道士招引的天雷给劈了,别说是肉体凡胎,就是稍逊色些的妖,经过这样的一个日夜,想救活也难了。
这个男子想来从孩提时起就因为这一身皮肤,被人欺凌打骂,长大了又因此险些被两个哥哥杀死,不过就是因为他皮肤出了罕见的异状,不似人,倒更像妖。
但他并不是妖,若真是妖,这么些年的便不用平白受苦,无忧看着那妇人艰难离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些惋惜他不是妖。
这世上人对妖魔的过度恐惧终是害了这样一个老实听话的人。但无忧转念一想,其实也有一些妖魔不择手段,杀人饮血,无恶不作,便是这些妖魔使得这世上凡人对妖魔愈发恐惧,而无忧出现在此地的任务,就是荡涤这样的妖,让这里的世道恢复清明,只有一步步打破人与妖之间的偏见与隔阂,才能让人自由自在的做人,妖自由自在的做妖。
她捏了捏腰间挂的那枚钱袋,忽觉自己从前小看了妖宫的这次历练,也小看了始祖妖皇定下这个规矩的初衷与大义。
始祖妖皇曾以妖界法度定下一个规矩,即妖界的妖要委以重任之前,需捡一处邪魔肆虐的世间,封住通天法力,以平常的妖法对抗世界中邪魔,待荡涤邪魔之后,此世间与妖界之间的结界自动打开,唯有成功打开结界的妖,才能在妖界谋一个像样的地位。
虽然无忧天生是妖皇之女,也不能越过这一条规矩。
她想起出门前,母亲因心疼她怕她出事,曾有意不让她遵守这一规矩,但母亲的心疼之色初显,都未透出口风,父亲便当机立断十分果决的亲自将无忧法力封住,寻了此世界毫不留恋的将她丢了进来,她虽不曾怨恨父亲狠心,偶尔想起父亲的决绝却也有些难过,但此刻,她却开始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世界纷繁复杂,若不经此历练,她将永远是父母羽翼下的雏鸟,永远无法摆脱父母庇护,真正得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