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昭虽是梅州知州,但不曾在梅州添宅置院,原本梅州有一个知州官邸,占地甚大,内置园林,风景绝佳,只是那官邸在两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据说那火势甚大,连烧了半条街的人家,因此宋世昭临时住在由梅州府租用的一栋民宅里,宅子比寻常官邸小了许多,布置的也十分简朴,只有一个不大的花圃,种了一些寻常花草果树,宋世昭一路领着宗毓二人进门,在前厅坐着喝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妇人并两个侍女已从后院端着一盏杏仁茶过来,那妇人约略四十岁年纪,眼角添了几道皱纹,但她衣饰简单,姿态优雅,整个人都一种从容气度,一望便觉其与寻常妇人不同。
宗毓父亲曾与他讲过朝中有前途的一些官员的事,其中就有宋世昭的事,他记得宋世昭的妻子姓周名月令,乃是周朝皇室旁支的族亲,宋世昭少年时参加科考中了榜眼,由先帝做主赐婚,二人婚后琴瑟和谐,还传出了许多佳话。
这妇人一见宗毓,面上一派喜意:“毓儿,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她走到宗毓身前上下仔细打量,“嗯,我们毓儿生得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才华横溢,真当是后生中的翘楚,”转身柔柔的笑看向宋世昭,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伯父当年虽也极其出色,比毓儿可还差得远呢!”
宋世昭闻言望着妻子,眼中尽是温情笑意。
宗毓忙道:“伯母过誉了。”
正说着,厅外一素衣女子缓缓走来,她面容白净清丽,模样姿态都极肖其母,缓缓扶风而来的姿态,如同仙女临凡。
周月令道:“毓儿,这是你殷妹妹,你还记得吗,你幼时极爱与她一起玩的,”说着如同勾起了什么回忆一般,追忆道,“你们那时候去放风筝,没抓住风筝飞走了,殷儿哭了一整日,你便在旁边陪了她一整日,你还记得吗?”
宋殷方一进门,听见这话,娇嗔道:“娘,过去的糗事,别再提了。”
宋母打趣道:“是呀,姑娘大了,知道羞了,也不知道是谁心心念念着他毓哥哥今年科考,巴巴的给人家满世界的找宣笔。”
宣笔是宣州出产的一种毛笔,乃是当世毛笔中品质最好的。
隐身在房顶的无忧听见这话,看了看宋殷,果见她手中拿着一个极其精致的木雕笔盒,她轻轻打开盒子,显出里面做工精细的宣州笔,道:“祝愿毓哥哥旗开得胜。”
无忧一路隐身跟着他们来到此处,原本只是因为对宗毓起了几分好奇心,却不想只是寻常长辈拉家常,她顿感无聊,也不再听宗毓回答,起身往院外飞去。
但院中有一处地方忽然吸引她的注意。
方才一直身在其中,她不曾留意,如今居高临下仔细一看,却发现这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其实很有几分讲究,她停在半空中,往下看去。
这院子前后院皆有树,大部分都是果树,唯有三处特别,无忧大致看去,如以前厅为正中,则南、北、西合离火、坎水、兑金三个位置,各种了三棵桑树,三棵榆树,三棵松树,桑榆松三种树,一般来说甚少作为庭院装饰,而宋宅现下偏种着这三种树,还暗合着八卦的卦象,倒不像是无心插柳,而像是有意为之。
她远远回头看向厅中宋世昭,他此时正满面红光,看着厅内其乐融融,这样的宋世昭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和睦幸福的普通男人,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无忧是妖,从小修行妖术,对于道家的道法不甚知晓,因此虽觉得这宅院布置的不妥,却不知道究竟何处不妥,只是凭着为妖多年的直觉,她觉得,这宋世昭的宅院内,一定不简单。
无忧又观察了一会,见周围无甚异样,便御风回了客栈。
一直到了深夜,宗毓才从宋宅脱身,回到客栈时,无忧站在回廊上远远观察他,他面上微醺,应是喝了点酒,但脚步不乱,显然没有喝多,无忧用妖术探查,发现他虽在宋宅待了许久,不过周身气息并无异状,又暗中探查了宗文,见他也一切正常,她放下心来,转身回房。
但直到入睡的时候,无忧才恍惚觉得,她今天一整日,好像都没有见到过魏冉,这个念头也不过闪过一瞬,睡意沉沉袭来,她随即陷入黑甜梦境。
许是因为晚上看到宋世昭一家其乐融融,勾起了她心中对妖宫的怀念,她梦了一晚上从前的事。
忽而在金碧辉煌的妖宫里赏着百花盛开的美景,闻着处处氤氲着的香甜花气,忽而又梦见自己骑着一只金灿灿燎着巨大火苗的大金乌,后面跟着无数骑着各样坐骑的玩伴,忽而梦见她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拿着一根刚烤熟的羊腿,羊腿滋滋的冒着油香,配着清凉的菊花酒,一口羊肉一口酒,四处游来逛去,无所事事。
忽而又梦到她回到了小时候,小小的无忧坐在一只硕大的金乌背上,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正在哀哀哭泣,她记得,那时候她骑着金乌出来玩耍,迷了路,那时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那时候她慌得厉害。
她来到这凡世后,虽从未在面上露出半分怯懦神色,但她其实无比怀念在妖宫时的生活,想到如今自己独自一个人被扔在荒岛一般的世界里,举目无亲,一切都要靠自己。
无忧躺在客栈的床上,被子早已被踢到了床角,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无忧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还是那帷床帐,她回忆着方才的那个梦,她已许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了。
宗文忽在门外敲门,无忧起身开门,他一脸开心,道:“无忧姑娘,我们公子让我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游湖赏花,今日是惊蛰,湖边的花开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