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夜在道观里应真妖道未完成的那道炼化之法,松鼠的记忆有些许的模糊混乱,它此时只能隐约记起,自己原本只是一只四处游荡的松鼠鬼,它在离梅州府百里外的刘家村遇上了赶考的魏冉,那人是个青年,却丝毫没有青年身上该有的阳气,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在路上,它想这真是上天要救它,不让它被这日头晒得灰飞烟灭。
他的那副躯壳简直太适合它进去躲躲风头了。
他身体内原有一个魂魄,说是一个魂魄,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丝执念,他一路进京赶考,其他的什么都不做,而在松鼠隐藏到他年轻的躯壳里之后,也很安分守己,几乎从不露面,更不干涉他的行程,它就一路隐藏在他那具青年的灵魂里,除了吃吃坚果,其他时间就在角落里蹲成一个蘑菇,假装自己不存在,外面的事情它也很少去关心。
因此那青年看起来就完全像是一个正常的,格外爱吃坚果的人。
但后来,那青年去梅州府之后,松鼠的那一部分灵魂驱使着他去买了一个陶罐,好像就是从那个陶罐出现以后,青年忽然不见了,与松鼠共处在这个躯壳里的人变成了那个胖子,那胖子是个色中厉鬼,他一出现,原先那个青年的那丝执念便被占去了,松鼠跟他在一块遭了不少罪……
松鼠一边如此描述着,一边痛心疾首的挠着头,努力回忆着那几日跟那胖子在一起的昏天黑地,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仿佛记忆被人凭空抽走,又像是脑子里的那团棉花被人挤了挤,那些记忆像残留的水渍,在它脑中留下点点斑痕,这些斑痕是一点一点的事,但距离的都太远,连不出什么脉络来。
无忧清晨下楼的时候,正看见这个场面。宗毓不动如山,坐在窗边雅座上,面前摆着四五碟子坚果,一桌子的碎壳,看着那松鼠边吃坚果边痛苦的敲着脑门追忆“人”生。
看见无忧下楼,宗毓朝她招了招手,无忧走过去落座,他道:“前几日我送急信往云州,查实魏冉身份,今晨收到快马回信,你猜如何?”
无忧等他下文,他接着道:“魏冉确有其人,但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魏冉的确如他文牒上所写,乃是云州北边水云关人士,他三年前从家中出发赴京城参加科考,路上坐船过大壶关,因忽然风急浪大,行船失去控制,沉了水,就此淹死了。”
“这艘船上乘着百十来人,有云州各色人物,一时轰动了云州全府,此事我当初亦听闻过,当时正逢乾阳观几位道士在云州地界传道,还特向时任云州知州的周允请命,为船上亡魂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此事传遍云州,时人皆颂扬乾阳观的大义慈悲心,不过还有一桩算是无关闲话的事,云州知州周允乃皇族旁支,自云州任后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兵部尚书,其有一子一女,儿子幼年便一心向道,投到乾阳观观主门下做了入室弟子,女儿嫁给渭北宋氏宋世昭,便是前日无忧见过的那周月令。”
无忧听着宗毓细数这中间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思考这其中可能会有联系的关节,道:“难道那超度亡魂的道士,就是咱们前日见到的那个应真?”
宗毓摇摇头:“主持法事的是乾阳观观主应钟杳,应真算是应钟杳的师弟,当时他在不在场,却并未见记载。”
无忧忽然又想起一事,道:“说真的,周允的那个儿子,是不是叫周清微?”
宗毓道:“周允之子俗名叫做周存令,至于出家之后道号为何,我就不清楚了。”
那松鼠在一旁吃够了坚果,正用爪子摸着肚子靠着靠背消食,一边听无忧和宗毓的对话,听着听着,它忽然觉得他们话里有个什么东西特别熟悉,它重复着:“令,令?”
它一跃而起,两爪撑在桌子上,激动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碰上那胖子的地方,就在宋世昭家后门不远处!”
当时周月令正不知从哪里回来,正在下马车,自从宋世昭来到梅州府,梅州到处便将他们这位知州府人夸的天下下凡一样,偏偏这位宋夫人深居简出,不常有人能见到她真容,便有许多人围在哪里看,他们后门那条街算是繁华,有许多商铺店面,当时松鼠正操纵着魏冉去给它买坚果,见如此人挤人的场面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会热闹。
它记得那时周围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言语间提及最多的,便是周月令,周存令,而就在它看完热闹准备返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挺新的陶罐子,它当时看了看那罐子挺干净精致,想着正好拿来装它的坚果,便带回来了,就在那个时候,魏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色中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