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数个包裹着幼儿的水泡自海面上缓缓落下来。
一个人窝在海底的巨大珊瑚里,他分明是人的身形,身上却生着一片一片的鳞片,长了鳞片的地方骨骼开始变形,生出发育不完全似的半截鱼鳍鱼尾,将他整个人衬的像是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他从珊瑚里探出头来,看着那些水泡里熟睡的孩子,眼中闪过极浓重的挣扎,挣扎之后,他忽然抱着头,一下一下的撞向珊瑚,血从他额头上渗出来,融进海水里,他埋头在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而后,他微弓的脊背微微发抖,一片银白色的鳞片自他背上生出,脊椎上的鱼鳍缓缓生长……
良久,他安静下来,睁开眼,眼仁中琥珀般的颜色更深了一层,在深海里看去,仿佛是一只蛰伏良久的鲸。他猛地扑向一个水泡,张口将水泡整个吞下。
负责祭礼的族长名叫孙榆,除了主持祭礼,兼开小型的书院,教书育人,族中其他的大小事务也归他管,不仅仅是在北掌,孙榆在整个百里冰川,都颇有声望。
虽在百里冰川德高望重,但他的家里倒很简朴,普通的木屋里放着普通的木桌木椅,只正中间挂了一幅水墨画,那水墨画氤氲出几分文雅的兴味来,倒显得与这过于简朴的木屋格格不入。
无忧被请到上座,孙榆给她倒了杯茶,茶色是普通的淡黄,在深色的木碗里看起来颜色更深些,许是不知道松鼠是不是能喝茶,他另外给拿了个阔口圆边的木碗,给松鼠倒了碗水。
无忧端起茶杯喝茶,边等他下文。
孙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被海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抿了抿,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姑娘,姑娘接触过妖仙吗?”他有些不确定,“就是那种从前是仙,被打到下界,被诅咒了的那种。”
无忧道:“你的意思是,海下面吃小孩的那个妖,原本是个仙?”
孙榆点点头,无忧又道:“即是个仙,也能变成妖吗?被诅咒是什么意思?”
无忧在妖界这么久,可从没听说过哪个神仙修成妖的,神仙和妖近些年,那可是势同水火,别说仙成妖了,就是见了面不打起来,那都是祖上积了德。
无忧问的孙榆也迷茫起来,“老朽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这仙妖之事老朽委实不懂,但海底那人从前真的是仙,这一点,老朽可以肯定,被诅咒却是老朽自己想的,因为……”他犹豫着说下去,“那妖如果不食孩童,就会生出一身的鳞片来……”
无忧狐疑的看着孙榆,因他是祭礼的主办人,对他便生出莫名的不信任,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你和那妖有什么来往,难道这祭祀一事是你跟他做的交易?”
无忧一连三问,问的孙榆有些讪讪的,他身为一族之长,却将族中的孩童拱手送给妖做食物,甚至还搞了个冠冕堂皇的祭典,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但他转念一想,这事持续了百年,百里冰川都没等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无忧手上有法力,或许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机会。他狠了狠心,取来自己的拐杖,从上面将那串流苏穗子的莹白海珠取下,递给无忧。
无忧没接,就着他手看了眼,那珠子品相确实不错,也的确是海珠,并非是仿品,真正的海珠因是取自鲛人泪珠,里面水汽氤氲,与水和沙常年打磨出的珍珠色泽截然不同,道:“这珠子有什么来历?”
孙榆抚着深蓝色的流苏穗子,道:“这珠子乃是我祖父传下来的,但传下来并非是因为此珠珍贵难得,而是因为——这是与那海底妖仙传递消息的一个工具。”
因此,每每祭祀,都需把这串海珠亮出来,引出水泡,水泡带走岸边的孩童……
“其实往年间祭祀,并不需要这么多的孩童,只是近些年来不知什么原因,海底的妖仙胃口越来越大,往年几个孩童的祭祀,我们百里冰川尚可接受,近年间每年都要十好几个,”孙榆苍老的眼圈有些泛红,那红色浸入他老树一般的皮肉,“即便那些非我血肉亲生,但毕竟都是活生生的孩子,那些婴儿不过刚出母体,还没满月……”
按孙榆所说,其实这百里冰川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海神,这个海神在他祖父那一辈出现,祖父那时候喜欢跟着岛上的渔民们出海,但他们在海上翻了船,本水性不佳,该葬身海底的他祖父被水流冲上岸,就这么机缘巧合下,见到了那个妖仙。
他祖父那时候不过是个二十岁的青年,被海浪翻滚了一天,翻到岸上,满肚子的五脏六腑都跟被绞碎了一般,浑身透着各种各样的难受,各种各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