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暗夜里的被火烧成废墟的宅院里,他被两位兄长制住,胸口被戳了几个血洞,兄长在他耳边嘶哑着声音和他说话,兄长说:“从小到大,因为你,咱们家添了多少麻烦,好容易挣扎着活出个人样,实在不想再带着你,在外面解决你,也是不想咱娘伤心。”
他手上的刀在滴血,滴的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的血,或许大哥那时候也有些害怕,有些伤心,他手微微抖着,双眼里含了两眼泪,“我知道,这些年强留你在这世上,你活的也不快活,”他轻轻扶住他的肩,“三弟,你早日投胎,下辈子,哥给你当牛做马,把这几刀通通赔给你。”
二哥也扶着他的肩在一旁抖得像个筛子。
他被兄长刺穿胸膛,靠在被火燎的黑黢黢的残垣断壁上,心中竟然没有怨恨,反倒觉得解脱,他这一生,其实不该活着,早就该死在那片大海里,那人难得的一念之仁与母亲的爱子之心让他苟延残喘到了现在,可他活得确实是不痛快,他没有丝毫的挣扎,只觉得体内的血液越来越少,身上也越来越冷……
就在这样的时候,无忧忽然从天而降,将他从兄长手下救出来,送到了医馆,他还记得当时无忧月光下闪亮如星子般的眼睛,她的眼神那样简单明亮,她那样肯定的告诉他,他不是妖。
他知道自己不是妖,但这世上除了母亲,没人信他,初遇无忧时,她这句话确实给了他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但第二日,与清晨一同来的是道士手上的桃木剑和绘了朱砂的符纸,那道士其实算有几分真本事,那些雷击在身上也是真的疼,待母亲终于一步一挪的将他挪回家,他的魂魄早已四散了,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他们居住的那个宅院,宅院里那棵海棠花开了,花枝繁茂,花色艳丽,他已闻不到气味,却觉得此时院中应是一派香气……
他就在这片海棠花香里轻轻闭上了眼睛,也就在那一刻,他对这尘世,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的留恋,就在他合上眼睛之前,一抹白色的出尘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是在一个道观边上的小院里,那院子精致小巧,周清微正坐在院中的一块石头上打坐,周清微察觉他醒来,起身看向他,道:“我在梅州府偶然碰见你魂魄离体,便施法为你超度,可你阳寿未尽,饶是超度也无法助你投胎,更不能助你回归本体,”他抬手揭下附在他脑门上的符纸,“若你有兴趣,可留在这里修道,虽单调些,总好过下山去做孤魂野鬼。”
他问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又问他已是鬼,鬼也能修道吗?
周清微念了一句经,他没听懂,周清微解释道:“你经我超度,已算与我有缘,又阳寿未尽,不能完全等同于普通的鬼,以魂魄证道的,历来也并非没有过,我看你心智甚坚,或可一试。”
见他仍然懵懵懂懂,又道,“你多年遭人为难,却未生恶念,临别之际有执念,也未增戾气,若是旁人遇到同你一样的事,不会与你这般坦然,如此平常心,是谓道心,恰巧遇到我,是谓道缘。”
其实也不算特别恰巧,他那时在梅州府,见远远地凭空被招下一道天雷,循迹过去,正碰上他咽气。
他呆愣了会,翻来覆去想周清微的这几句话,想明白了后,他站起身来,对着周清微躬身行礼:“我、我愿意入道,还请先生为我引路!”
周清微道:“你魂魄之体,还是要少进道观,今后便在这里随我修行吧。”又忽想起什么,道,“你可有名字?”
他摇摇头,因没进学塾念过书,似他这样的身份也不能科考,便只有小字幺儿叫着平日里胡乱,没有大名。
周清微抬眼望了眼天际,恰逢一道雪白绵软的云彩自天空飘过:“既然如此,你便叫道行云吧,只盼你随缘入道,随缘修行,安然度日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