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许梦熙微微收敛唇角的笑意，温吞如同小鹿一样，乖巧地跟在钟苑后面走出了汤圆店。

鼻间凉凉的，有秋风吹过，许梦熙把碎发撩到耳后，闻到了愈发浓烈的桂花香，令人心情有些惆怅。

钟苑走在前面，身上穿着四中的校服外套，黑色长裤，明明是千篇一律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与众不同。

清瘦并不单薄的背影，他不发一言，向前走着。

阳光落在他的发上，折射出好看的光。

面前这一幕实在很熟悉，曾经在她脑海里无数次地重播回放，许梦熙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唯一产生差异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他愿意等待她。

不再像从前那样，看到她转身就走，无声无息地离开，不愿给她道歉的机会。

A市的秋天短暂，整座城市都被浓浓的秋意包裹，人们有条不紊地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如上了发条的玩具机械地前进，一线城市生活节奏快表现在方方面面，如今大多数人都是实打实的夜猫子，毕竟，只有在晚上才能挤出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前面是红灯，钟苑停了脚步，转过身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一种莫名的情绪蓦然从心底升起，是她再无法忽视的程度，他微抿着的薄唇、清冷的眼睛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太阳已经落山了，远处传来鸟叫声。

许梦熙看着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外出采购的主妇、放学回家的学生，很快便收回目光，朝他的方向走去，脚下踩到了不少泛黄的树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唇齿间保留着汤圆的甜味，她却尝到了一阵涩意。

他的目光平淡冷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动摇，她知道他是并不善于言辞，骨子里的温柔极致只有她知道。

那是五年级的某一天，印象中的季节也是秋天，阳光灿烂的大晴天，空气仍有些闷窒。

从小时候开始，她的体质一直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老师给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请假缺课，那天她去医院挂完盐水便被妈妈送回学校上课，那是她最喜欢的英语课，她整个人却浑浑噩噩的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塞满了诡异反常的画面，红的绿的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

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再好的太阳都下山了，不知是谁开了窗，冷风灌进来，嘴里菇滋菇滋直冒酸水，她硬着头皮往里咽，她很熟悉这种感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举手报告，让老师放她去卫生间吐一吐。

身上没有多少力气，无法张口，她举着酸软的右手示意，英语老师显然也是看到她举手了，但并未理睬她，仍旧自顾自地讲着自己的课，在她脑子里如同魔音贯耳，听的人烦躁不已。

她也不知那节课过去了多久，总之就是。

当老师一次又一次地无视她，她再也忍不住的“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眼泪也从眼眶掉了出来，滴落在地上，霎时一股子怪味弥漫在偌大的教室，向四周扩散。

小同学们纷纷发出嫌弃的声音，忙不迭把自己放在外面的腿收回来，生怕溅上一点飞沫。

英语老师拍拍桌子让他们安静，一边询问她的状况。

实在是不舒服，她没有回答，嘴巴里都是呕吐物的难闻气味，实在很熏人。

她知道的，没有人愿意打扫那滩散发着异味的呕吐物，她自己都觉得恶心，不想再看第二眼，英语老师让男生去操场上接一点沙子回来，男生纷纷表示不太情愿。

她疲惫地趴在桌上，鼻子也塞住了只出气不进气的，心里却在想老师为什么不在她呕吐之前放她出教室门呢。她一定会直接奔到卫生间，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不愿意的同学也一定是逼不得已的吧。

如果没有人，那就她去打扫吧。

她缓了缓，坐起了身，睫毛低垂。

课是没法继续上了，不把这滩散发着异味的地方处理好，没人能保持专注的态度听课。

雅雅递给了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漱口，她轻声说了声谢谢。

没人愿意主动请缨一份苦差事，也没人愿意跑到操场装一簸箕的沙。

教室里细细碎碎的悄悄话，让英语老师忍不住皱了皱眉。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僵持已久的局面。

“老师，我来打扫吧。”

周围的同学纷纷闻声看去，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不想成为被老师指名道姓打扫卫生的那个人。

她抬眼看去，便看到坐在她斜对面的他站了起来，像一株挺拔的松树苗。

是之前送她回家的男孩子，腼腆又温柔，名字叫钟苑。

他去教室后面拿了扫把和簸箕，默不作声地来到她的身边，带来一点自然的暖香，她知道那是他身上的味道，独特又温暖。

他认认真真地打扫了起来，完全没有理会周围同学投来的视线。

她咬着唇，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嘴巴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功能，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

她的脚边是一大坨湿哒哒黏糊糊的固状脏物，那是她中午吃的面包，都被他细致地用扫帚扫进了簸箕。

他清澈透亮的眼没有躲闪，睫毛很长很密，看人的时候异常专注，他抿着红红的嘴唇与她对视，黑白分明的眼里装着数不清的关怀与心疼，仿佛在传达着什么。

让她不要难过...让她知道，总会有人愿意帮助她的。

她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一颤，鼻腔酸溜溜的，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钟苑的举动显然是起了带头作用，体育课代表是个皮肤黝黑的男生，他也自告奋勇跑去操场装了沙子，回来后帮着清理了教室。

没有多久便打了下课铃，她连忙拿着矿泉水去卫生间漱口，直到再闻不到难闻的气味才回了教室。

她先是找到体育课代表对他说了声谢谢，对方表示并没有什么，都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回到座位上，心里却五味杂陈，余光跟随着钟苑的一举一动流转着。

也要对钟苑表达感谢才好，她非常明白这一点。她不喜欢欠人情，想说什么一定要马上跟对方说，不然心里就会很不舒服，很在意，在意到她无法专心上课的程度。

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开口呢，她承认她是被他眼中无法掩饰的心疼打动了，她对温柔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毫不设防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避无可避，只能接受。

她果然还是很不习惯别人对她太好，只是一点点好她就忍不住霸占更多的好，贪婪又不克制。

她也只是在放学后，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教室了，才慢慢走到了他的位置。

手里攥着汗湿已久的纸条，那上面是她从那节课下课就已经写好的话。

终究没有亲手交给他。

她只是把它轻轻放进他的抽屉里，背上书包匆忙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