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院墙上,有彩蝶在墙头飞舞。
那里,爬着绿色的藤曼,点缀着淡黄色的小花,随着风轻轻摇摆。
顾朝阳望着那里,就像是在神游天外。
尹金随着杨真一起进入了中庭,角门处,只有着那个现在仍然恶狠狠瞪着他的捕快,交流什么的没有必要,更用不着费心去讨好,也就,只有沉默。
没多久,尹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顾道长,请进……”
顾朝阳笑了笑,点了点头,施施然走了进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却多了不少尸体,插翅虎等强人的尸体也被搬到了中庭,和灵槐观死去的那些人的尸体分左右摆放着,泾渭分明。
有仵作和几个捕快在检查着尸体。
祭台还在,杨真站在祭台一侧,脸上的表情有着不安,在他身后,有着两个持刀捕快分左右站立,就像钳子一般,分明有着控制的意思。
祭台上,有着三个人。
两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的人面向着顾朝阳这边,站着的那人则背对着他。
坐着的两人都是男子,背对着顾朝阳的却是一个女子。
坐在左侧的男子神情庄严,坐姿严肃,穿着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官袍,仪表出众,留着三缕长须,梳理得整整齐齐,表情不怒而威,有着世家风范。
中间那个男子就有些轻佻了。
他也穿着官袍,然而这官袍就像好几个月都没有洗过一般,不仅皱巴巴的,衣服原本的颜色都看不清楚,甚至,还有着几个破洞,这完全就没有道理,哪怕再是拮据,打上几个补丁还是没问题嘛,之所以不做,穷的因素应该很少,主要还是懒,也有可能,他并不在乎自身形象。
在那人的腰间,别着一个葫芦。
他的表情很是懒散,眼神稀松,就像是没有睡醒,有着一个通红的酒糟鼻,胡须散乱,上面还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油脂。
背对着顾朝阳站立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绿底白花的裙裳,背后垂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左手握着一把长剑,因为背对着自己,顾朝阳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个女子,一直在望着那半枯半荣的老槐树出神。
“左边的是县尉宋大人,中间的是六扇门门头孙大人,右边……那位姑娘随着孙大人而来,孙大人对她颇为尊重,听说是来自州城?”
尹金在顾朝阳耳边轻声说道。
说完之后,他有些发愣。
自己为什么会提醒顾朝阳呢?
一定是想要完美地解决这件事,不让麻烦上身,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如此对自己说道。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两天在和顾朝阳的相处中,他觉得这小道士非常合自己的眼缘,性情也和自己契合。
不忍看到他倒霉。
他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是中了顾朝阳的术法。
如沫春风。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术法,能够让一个人潜意识地对施法者感到亲近,当然,这种改变是有限的,施法的目标若是意志坚毅,又或者血气旺盛,也就不会受到这法术影响,如果,目标人物对施法者有着深仇大恨,极其敌视,这法术也没有半点用处。
像尹金这样的普通人,对顾朝阳的第一印象不好不坏,也就容易被法术影响。
他们相处的时间超过了一天,尹金一直被法术所影响,如此,担心顾朝阳也就是应有之义。
“孙大人……”
宋青岚向着坐在中间的孙老酒拱手为礼。
孙老酒是清河县六扇门门头孙乐的外号,之所以有着这个外号,是因为这家伙无日不醉,不管白天黑夜,全身都是酒气,终日醉醺醺。
说实话,宋青岚是看不起对方的。
然而,他虽然是一县县尉,却只是九品,大魏朝廷官员的最底层,孙老酒作为清河县六扇门的门头,却是从七品的官衔,官位比他要高,所以,孙老酒坐在最中间,这一次前来灵槐观问案,他是主官,宋青岚只是辅助,须得配合孙老酒行事。
“宋大人,你来吧。”
孙老酒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道。
大案,命案,要案,特殊案件……这些都归六扇门,灵槐观的案件算得上这个范畴,侦破此案,以六扇门为主,因为涉及到诡异事件,挂靠在六扇门的铁镜司也要出面,同时,这案件也要上报道门在清河县的驻地流云阁,形成卷宗,以便日后查看。
流云阁的道士是否出手,也就在两可之间。
对道门来说,几十人死亡的诡异事件算不得什么,心情好,又或者道观的法师和当地官府交情不错,有着时间的话,也许会走出道观,前来处理这个麻烦。
现在看来,清河县官府和流云阁的关系也就一般,所以,这里没有流云阁的道士。
除非,官府解决不了这个事情,恶灵作祟,造成了更多的伤亡,要不然,流云阁的道士是不会出手的。
既然,道门法师不在这里,也就由六扇门全权处理。
自然,孙老酒也可以偷懒,让宋县尉出面询问案情。
先前,他就是这样做的。
和宋青岚相互推脱了几句,最后,宋青岚询问杨真,让其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尽数讲来,不得有半点隐瞒,也不得有半点撒谎。
他们并不知道杨真有着口吃。
几十个字的一句话,都要花老长的时间,讲了一刻钟,仍然没有讲出一个所以然。
要不是尹金在一旁作证,说是这小杨道长的确有着口吃的毛病,整个青木镇都知道,宋青岚等县衙来人差点以为杨真是故意拖延时间,假装口吃。
既然杨真口吃,宋青岚也就放弃了让他陈述的打算。
所以,一刻钟都不到,顾朝阳也就被唤了进来。
“说吧!”
宋青岚盯着顾朝阳,眼神凛冽。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得隐瞒,也不得有谎言,要知道,官法如炉,容不得半点轻忽……”
“道祖在上!”
顾朝阳面色严肃,念了一声盗号,稽首为礼。
祭台上,听得顾朝阳念诵此话,宋青岚也好,醉醺醺的孙老酒也好,不敢再端坐如山,纷纷起身,向着正东方微微躬身,以示尊重,方才坐下。
接下来,顾朝阳也就陈述事实。
他的语言能力颇佳,组织得当,没花多少时间,也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讲述清楚,和前些时候告诉尹金等人的故事一般无二,没有丝毫不同。
“这就是全部事实?确定无误?”
宋青岚拉长了声音。
“便是如此,贫道不敢有妄言!”
顾朝阳沉声说道。
对宋青岚来说,整个案件最好是由自己掌控,毕竟,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有些害怕灵槐观内留有一些证据,证明整个事情和宋家有关,继而,牵扯到渠县那边去。
所以,最好大而化之,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可惜,主控此案的是六扇门,他只能在一旁协助,案子怎么审问,具体要走到哪一步,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尽量在一旁和稀泥。
孙老酒他并不担心,这个老家伙坐镇清河县已经有着好几年。
原本,六扇门是大魏朝廷用来压制地方豪族和帮派的利器,这是因为大部分地方豪族都有着自己的部曲,帮派则武者众多,一旦暴起发难,县衙的力量太过薄弱,不可治。
六扇门这个暴力机关,哪怕是跑腿的家伙都是武者,县一级的门头虽然是从七品,却不受正七品的县令命令,甚至,有监察县令的职责。
然而,任何制度施行都需要人。
再好的制度如果施行不利,只会有着反作用。
大魏朝廷建立三百多年,正是由盛转衰,六扇门也不再像开国初年那般进取,很多时候,基层的六扇门已经和县府以及当地豪族成为一丘之貉。
捞钱方才是主流。
这个孙老酒亦是如此。
宋家和孙老酒的关系不错,当初,那个刀客向宋家发难的时候,孙老酒和六扇门的手下也有出手帮忙,只是,抓不住刀客的行踪,无功而返。
宋青岚不担心孙老酒,他担心的是那个叫青蚨的年轻女子。
从县城出发的时候,青蚨也就在六扇门的队伍中,带着一个驼背的老苍头,一个仿佛哑巴的壮汉。
孙老酒只是向两人简单地做了介绍,让他们有所认识,却未向宋青岚说清楚青蚨的来历,当然,私下来有六扇门的捕快偷偷向他递了消息。
那个青蚨是来自州城的捕快,隶属铁镜司。
在大魏,若是没有达到一定层次,对铁镜司也就一无所知,就算是知晓,也以为是六扇门的一个机构,然而,像宋青岚这样有着豪族背景的官员,却知道,六扇门的铁镜司是专门解决诡异事件的机构,类似于道门的存在,只是,这个部门隶属于皇家而已。
铁镜司的老大就是内秘监的大太监,时常侍奉在皇帝身边。
一路上,青蚨一声不吭,既没有询问案情,也没有和周围人交流的打算,倒是对周围的景致很是好奇,就像是专门来游山玩水。
进入灵槐观后,注意力也就一直在那棵半枯半荣的老槐树身上,同样一声不吭。
倒是那个老苍头,这会儿,正混在仵作里面观察着那些尸体,脸上的表情很是狂热,那个哑巴一样的汉子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跟着那个驼子。
宋青岚心中有鬼,又知道铁镜司的那些家伙都是有神通的法师,如此,也就有着深深的忌惮。
询问完毕,他扭头望向孙老酒。
“孙大人,您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