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柳念雪都没有出门,只是数着日子,终日无所事事、逗猫为乐。
转眼,便是七日之期。这是她第一次与裴峰相约。
这一日,她挑了一件浅粉色的襦裙,外面罩上了一件白色的纱衣,再披上一件浮光锦的披风。那披风上用粉色的丝线绣着荷花,在浮光锦的映衬上,显得荷花仿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梅香见柳念雪难得打扮,高兴极了,自告奋勇的帮她打理秀发,梅香用一半的头发盘了个灵蛇髻,簪上红宝石的头面;另一半长发直垂腰际,发丝里缠着细碎的红宝石发饰。
那发饰藏在头发里,随着走动若隐若现,闪闪发光。
“小姐的头发可真好看,又黑又亮,还软软滑滑的。”梅香一边梳着头,一边感慨道。
淡扫峨眉、略施粉黛,柳念雪素日里从不爱装扮,连穿衣服也都是一些素色。
今日虽然只是淡粉,却已是多年难得。
看着她打扮好的样子,梅香都不免感叹道:“小姐这样可太好看了!小姐平日里就好看,这样一打扮更好看了!”
她微微一笑,蒙上面纱,正准备出门,却听到脚下一声猫叫。
柳念雪蹲下身,揉了揉小黑的脑袋,说:“小黑,今天自己乖乖在家哦。”
小黑躺下身子,露出小肚子。柳念雪和它又玩闹了一会儿,便去马厩牵了小白。
小白好像看得懂柳念雪的盛装一般,今日一路上也没有快跑,只是稳稳的小踏步。
快到平湖时,柳念雪翻身下马,牵着小白,向湖边走去。
裴峰早已等在了湖边,远远望见一席娇粉色的身影,再也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翻身上马,跑到柳念雪身边。
远远地,她看着他向自己飞奔而来。他的马全身漆黑,他的头冠、披风、长袍、靴子无一不是黑色,可那黑色却显得他的肌肤特别嫩白滑腻,连女子都及不上。
他来到她面前,这几日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此时,见她盛装而来。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装扮,心下雀跃不已,情不自禁的向她伸出手来。
她望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可这或许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任性呢?
她伸出手,握紧他的手。他捎带用力,将她拉到马背上,侧坐在自己怀里,转身缓缓地往湖边去。
小白极通人性,不用人牵,缓步跟在黑风背后,也往湖边去了。
近乡情更祛,此时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念雪抬头看了看裴峰,以前她没感觉到,原来他那么高大,同坐在马背上,她的额头只能刚好抵上他的下巴。此时的他,脸上有两片可疑的绯红,想来是害羞了。
看他害羞,柳念雪心情极好,转过头向前望向眼前的平湖。这一转,素手不由自主的塔在了裴峰握着缰绳的右臂上。
原本,这握着缰绳的动作,如同将她拥在怀里一般,裴峰已经紧张得不能自持。
她的体香时不时地随着微风向他侵来。她转头的时候,少女的发香,夹着淡淡的胭脂香气,涌入他的鼻尖。
正在神魂颠倒之际,她素手一搭更是一下子刺激了他的神经。
他正襟危坐,感觉自己就连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双手僵硬的举着,怕自己靠得太近,唐突佳人;又怕自己离得太远,不小心摔了她。
好不容易来到湖边,裴峰觉得自己背上的衣襟都湿透了。
裴峰舍不得下马,下了马,他就没法靠的她那么近了。
她身上,有一种久违的恬静,有一种雪山般的圣洁。如同他曾见过的那两个雪山上的女子。
他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雪山上的倔强女孩。他只知道,这样的宁静,对他而言甚是奢侈。
柳念雪也舍不得下马,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想到了当年在“赵信”怀里哭的时候。
当时她心如死灰,却在他怀里感受到了温暖和生机。
她不知道,眼前和记忆里,其实是同一个怀抱。她只知道,这样的安心,她已多年未有。
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骑,远望湖岸,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那日,公子怎么会来这里。”许久,倒是柳念雪先说话了。
“那日,是在下一位长辈的忌日,她在世时,特别喜欢平湖。”裴峰语气平静,却难掩哀伤。
她心下不忍,不由得将搭载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给他安慰。
“姑娘又为何来此呢?”他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轻轻一笑。
“那日,也是妾家中一位长辈的忌日。妾多年不见她,可妾觉得,她一定很喜欢这里。”
其实,那一日,他们都在祭奠白柔,只是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彼此口中所说的长辈,是同一人。
“柳姑娘,再过三日,就是京都城隍庙会,不如,我们一起去看?”
裴峰日前就在思考,应该怎么约柳念雪去庙会。他担心自己突然开口有些唐突,可又怕自己绕来绕去反而更让人疑惑。
今日见了柳念雪,他反而也没了那么多顾虑,直言相问了。
“城隍庙会是什么?”柳念雪转头看他,满眼疑惑。
裴峰心里有些惊讶,却仍耐心解释道:“就在城南的城隍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庙会,人们都会去祈福祷告。因为人多,不少商贩也会借机去做买卖。”
“其实,在下也没去过,不过在下一直想去看看。”裴峰憨笑道,伸手挠了挠头。
柳念雪思索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那……一定很热闹吧……”
“当然热闹,满街的商贩,人山人海!”此刻,裴峰如献宝一般,把自己从货真价实的赵信那儿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柳念雪。
“到时候,会有人唱戏,有人猜灯谜,路边还会有很多小玩意、小点心,还有那么大的兔子灯。”他觉得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兔子灯,不由得伸手比划起来。
柳念雪见裴峰像个孩子一般,几乎要手舞足蹈。不由得掩嘴一笑。
他见她在自己怀里笑了起来,虽然蒙着面纱,可光是眉眼间露出的笑意,已让他酥了半边身子。不由得,有些看傻了。
她见他半天不说话,只看着自己发愣,不禁害羞了起来,素手轻推了他一把,转回头又望向湖岸,“看什么呢。”
这一推,他回了心神,怪自己太过唐突,不过见柳念雪没有怪他,心里即安心又高兴。
“我从来没去过庙会……”柳念雪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与裴峰说话的口气随便了不少。
裴峰听她不再自称“妾”,而称“我”,心里十分高兴,“小时候,爹娘也没带你去过吗?”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是雪国人,我们小时候不拜城隍的,只拜雪神。”
裴峰心里想着,看来雪国才是天府之国,出的都是九天仙女。
柳念雪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后来,雪崩了,家里好些人都不在了。我和爹来了大齐,我爹总也不让我出门。”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裴峰怕自己聊到了她的伤心处。
“没事,已经很多年了。而且,至少我和爹还活着,不是吗?”她微微转头望向太阳,“不过呢,就算我爹不让我出门,我还是有些小办法可以溜出来的。”
“那三日后,酉时三刻,我来接你。”如果她从来都没出去玩过,就让他来带她去吧。
“好。”她想了想说,“但你得在侧门等我。悄悄地。”
他在背后看着她的小脑袋,不由得笑了,一脸宠溺。
初见她时,只觉得她冷漠、拒人于千里。
摔马护住她时,才发现她发起脾气来竟然也有些小彪悍。
再见到她,觉得她温柔而不造作,眼光不同于世人。
今日见来,又深感,她竟也有一丝小狡猾。不过这小狡猾,无伤大雅,反而甚是可爱。
以前,他觉得她像白柔,只看着纤瘦的背影就让人想去呵护。
可如今,他知道,她一点都不像白柔。
白柔如同杜鹃花一般,凄美可人,却熬不过寒冬腊月。
而柳念雪,却是带刺的蔷薇,只要还有一丝阳光就能活下去。
他们就这样,坐在马上,聊天说话,一直到了天边渐红,夕阳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