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世界比现实更灰暗一些。

两人出现在一个老城区，这里的住房不但破败还有些简陋，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旁边的住户里偶尔传来几声咳嗽，静谧得很。

过道里走来几个路人，几步远的距离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宋元姐弟，冰冷阴毒，像吐信的毒蛇。

宋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不敢轻举妄动，完全无视对路人，静默地跟在宋元身旁。

路人跟他们错肩过去，约莫走了一步远：

“小小年纪就早恋？哼，道德败坏！”

“那女的一脸狐媚相，要是被搞大了肚子，成了破鞋，看以后谁会要她！”

“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看就是个坏胚子！”

这没由来的恶毒言语最大程度的勾起了宋词心中的负面情绪，他像换了一个人一般，眼神变得阴鸷凛寒，无名的燥火直冲脑心。

正当他停下脚步要转身找人讨要说法时，宋元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臂。

恍如一股清流灌入四肢百骸，所有的杂念一瞬排尽，心境陡然澄明起来。

宋词回首望了一眼逐渐走远的路人，眉头微微拢起：“他们有问题？”

宋词一向秉行不与傻瓜工短长的准则，就算平时对于这种臆想过度的言辞，他也是不会搭理的，何况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刚才的自己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

“这里是玉镯女鬼的世界，这里应该是她的住址，刚才那些人是她认知里的人的形象，而她多年积压的怨气则由那些话为媒介，勾起你心中的负面情绪。也许你听完那些话时的想法，也是她某一时间段的想法吧。”

宋元解释道。

宋词有些怅惘，脑海里浮现出许善的冷漠，余蒹的恶意，余家人的不屑，他自幼也是在满是毒刺的地方生活，这一想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念头。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种念头里沉沦，毕竟离开余家遍地是阳光。

又走了几步，宋词指着前方一个灰白色的房角：“那是她的住处？”

宋元点头道：“应该是，我们过去看看。”

这里近似于玉镯女鬼的内心世界，从所见的建筑和人来看，她所承受的应该都是极其负面阴暗的，所以这个世界里越是阴暗的地方，与她关系越密切。

只是明度较暗的世界里，那抹灰白色的房角异常显眼。

两人横穿过巷道，看到一个灰白色三层高的自建楼。

“考出这样的成绩还好意思回来，滚出去！”一个女人的骂声从楼里传来。

门开了，一个开了拉链的书包被扔了出来，里面的书本砸落，薄卷飘旋。

女孩的啜泣声，幽幽咽咽。

“要死，死远点！”一个男人的怒骂声传来。

穿着校服的瘦弱女孩被一只男人的手重重地推搡出来。

“嘭！”

关门声和女孩摔倒在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女孩的清秀的脸枯槁一般，两眼淌着泪却毫无神采甚至蕴着绝望，如死鱼之目，瘦削的手腕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猩红的鲜血朝外涌着。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几个街坊来：

“多不孝的子女才会用自杀来威胁父母，简直是白眼狼！”

“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整天弄些幺蛾子，长大肯定没出息。”

“自杀？闹得厉害，哗众取宠。要真想死，刀往心窝子戳不就行了，割腕算个什么？”

“想死死远些，别在这儿招晦气。”

毒蜂蛰心，莫过于此。

宋元扬声对宋词说道：“呀，听说乱嚼舌根的人，死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咱们离她们远些，别沾染了晦气。”

说着，煞介其事的瞥了那群人一眼，皱眉蹙鼻，说不出的轻鄙、嫌恶，明显地摆出怕招惹晦气的样子。

嚼舌根的人看着宋元，有些愕然，在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她们占据道德制高点肆意评判，什么时候当过别人口中的谈资？

片刻的怔愣后是更加恶毒的嘴脸。

宋元盯着她们，眼中淡光一盈，转瞬即逝，那几个人也同时散成碎影，化作尘埃。

不过在女孩眼中那些邻居听完宋元的话后，都离开了。

女孩诧异地看着宋元，死鱼目中有了一点不解的神采，手腕上的血还没有止住，染红了瘦窄的手掌，滴浸在石板缝里。

看起来，触目惊心。

宋元用手肘抵了抵宋词，低声道：“去吧。”

宋词走近女孩，蹲下身子与女孩平视，伸出手：

“我送你去医院吧。”他现在还不会演戏，脸上的关切很真诚。

女孩有些动容，手指颤了颤，短暂的纠结后便是一脸戒备，似乎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人帮她。

宋词的手还悬在半空，似乎是要等她做出抉择。

宋元捡起了地上的书，整齐地放回书包里，然后拎着书包放到女孩身旁，淡淡的说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个样子，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宋元的话很明显的给女孩传达出“他们两个跟那些邻居不一样，他们是来帮她的”的信息，女孩的戒备有了些松动。

绝望麻木的脸上浮现了悲痛与挣扎。

鼻尖，眼角开始泛红，眼眶里泪花闪烁，带着哭腔道：“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是我出不去！”

她的世界很小，无非就是家与学校，这两个环境是带给她恶意最深的地方，然而——

她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未成年学生，无法摆脱家。

她是一个学生，也就注定无法摆脱学校。

女孩迟迟未动，宋词注视着那只流血的手腕，眉梢轻拧，指尖运起灵力从T恤上割下一片衣料，拉过她的手替她简易包扎。

对于宋词略显唐突的举动，女孩没有排斥，静静地望着他的脸，也不知道是纯粹看脸还是内心有了触动。

脸上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这个世界的亮度微不可察的提高了些。

宋元大大咧咧地就地坐下同她道，用讲故事的语气问道：“你知道容易受到霸凌的都是哪种人吗？”

没等女孩回答，她继续说道：

“第一种，贱人自有天收型，招人厌的东西我就不多赘述了。

第二种，性格软弱型，没有下限，不会反抗，一味忍让。这种忍让成了个人的标签，也养成了周围人的习惯，自然会成为别人得寸进尺的目标。这种人，自己不能改变，就算有人想帮忙，也是不能济事的。

第三种，孤立无援型，不管你是性格孤僻还是与众不同，都是一个人站到了所有人的对面，这种人会好过吗？

你想想自己占了多少？”

女孩低眉思索了会儿，说道：“可是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如果加入他们，自己起码在学校不会受到所有人的针对，可是她不想把舌头当作利剑刺向无辜者。

宋元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学会反击吧。”

无论是贱人还是孤儿，都或有可能有自保能力，唯有第二种完全没有，恰好女孩儿状况就是这种——因为她所做的自残式抗争，对不在乎她的人来说毫无意义，甚至更想看热闹。

女孩回想起宋元一来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些恶毒的舌头堵住了，似乎的确有用。

宋元感受到天上的黑云薄了些，又看着女孩的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的眼神，浅浅一笑：“走吧，我们送你去医院。毕竟，来人间一趟，总要看看太阳。”

宋元说完，女孩顺从地被宋词扶起。

三人走出这逼仄的巷道，坐上了出租车去了医院。

挂号，进诊室很快，医生给女孩处理伤口时，两人守在外面。

宋词打量了一下宋元问道：“你带钱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付钱的？当然宋词没把这句话问出口，他想如果他们没有出现，女孩应该是坐在那儿等着血液凝结，父母消气然后继续遭受白眼，或者去了什么地方，自杀成功。

总之她的记忆里肯定没有去医院，这些东西八成是宋元凭空造出来的。

宋词看了看里面的女孩问道：“我们该回去了吗？”

宋元摇摇头：“还没结束呢，要是这么一点小挫折就能成为厉鬼，那么人间早就是炼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