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阁建有三层。

一层正中设有由蓝田暖玉拼成的圆台。块块内嵌金珠，凿成双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金色的花蕊细腻精致。舞女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①，赤足于其上，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台下置有紫檀雕花桌椅，座无虚席。

左右各环理石楼梯，花岩为栏，直通上层。二层设有雅间，缦纱低垂，暖香袭人。三层则是姑娘们的闺房，门楣上挂有红色灯笼，橙光氤氲弥漫。阁顶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玉璃与幽灵残月刚踏上石梯，老鸨就摇晃着她那袅娜的身段，风情万种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看着面生，应是第一次来我这烟雨阁吧~不知二位喜欢何种姑娘？我这楼里啊，应有尽有~”

老鸨靠近的瞬间，身上脂粉的腻香冲鼻。玉璃紧蹙双眉，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屏住了呼吸，径自后退了一步。

老鸨也不恼怒，只笑眯眯地看着玉璃道：“这位客官不喜脂粉香气，想必是名雅客。咱们这儿的清倌——如烟，唱曲那可是烬城一绝，我唤她来给两位唱一段？”

“如烟？这名字不错，那便唤她来唱几段吧。”幽灵残月丢了一颗硕大的灵石给老鸨，笑道：“再上点茶点。”

“好的客官，您这边请。”老鸨大喜，确认灵石无误后，忙不迭地收进了怀里，将玉璃二人请进了一间雅室。“客官请稍等，我这就去给二位安排。”说着，便轻轻关门退下了。

雅室被一道白玉珊瑚屏风对半分开，地上铺有金丝织锦珊瑚毯，窗上挂有嵌贝流光珠帘，墙上悬有九彩凤戏凰明珠吊灯，乍一眼望去，便觉得风雅脱俗。屏风左侧的角落里，放有一张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而右侧，则居中放着一张黑漆嵌螺钿小几，另有两张金丝八仙坐垫放于两边。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香炉中冉冉升起的烟雾缭绕在室内，将室内的一切都渲染的朦朦胧胧。

玉璃与幽灵残月二人在屏风右侧，黑漆嵌螺钿小几两侧的金丝八仙坐垫上，各自盘膝坐下。

玉璃扶了扶髻上的驻颜簪，不安地再次找幽灵残月确认道：“可是无恙？”

“无恙”，幽灵残月噙了一缕微笑在嘴角，“依旧是位俊俏的公子呢。”

玉璃轻轻地笑了笑，颓然道：“总觉得方才在那老鸨面前露了马脚，不会打草惊蛇吧？”

“不会的”，幽灵残月澹然而笑，“我方才用灵识探查过那位老鸨，她体内魔力不高，无法看破这驻颜簪。”

玉璃悄然抿了抿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脏跳得厉害。”

幽灵残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方才的经历，郑重道：“不喜脂香者甚多，并非仅你一人，你所做并无不妥。”复又肃然劝道：“你肉体凡胎，怕是惊不得太过劳累，才会这般焦虑不安，还是回到酒楼歇息吧。”

玉璃连连摇头，柳眉微扬：“你这么一意独行，可是怕我搅了你享受温香软玉？”

幽灵残月粲然笑道：“吃着茶点，听着小曲，交着美人，可不是嫌你碍眼。”

玉璃假意嗔道：“那我坐到隔壁雅间去了，给你和你的美人创造机会。”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幽灵残月一面拦她，一面开怀大笑，眼中莹然有光:“你嫉妒了？”

“才没有！”玉璃矢口否认，余光扫见有人影自门前晃过，忙重新坐好。

“小女清倌如烟，可方便入内？”门外有人清声问道。

“进来吧。”幽灵残月对如烟到来的时机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惋惜地笑了笑。

如烟一身绯色舞衣，一头长发倾泻而下，齐至脚踝，说不尽的美丽清雅。她将屏风左侧角落里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往中间拽了拽，施施然坐下，便拨弄起了手中的琵琶。

陪她一同进入雅室的女子将手中捧着的茶点放至玉璃面前的黑漆嵌螺钿小几后，便悄悄地关门退了出去。

“饮一杯浮世清欢，赋一纸红尘年华，唱一曲笙箫惘顾，弹一首岁月笛声，奏一场绝世浅唱……”

乐声清泠于耳畔，不似黄莺那般轻柔婉转，而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动人心魄。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玉璃听得伤感，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对幽灵残月附耳细声道：“我只听得魔君命你们汲取仙、人二界礼仪之所长，注重修礼。什么时候你们连唱曲儿都学着那仙、人二界了？”

幽灵残月轻叹了一声，低声答道：“只有在成魔礼上，排名靠后的人族侍女，才会被送至这里……”

“那她现在……是魔还是人？”

“是魔，而且也是魔侍。可惜的是，她们主人给她们的任务，就是供人赏玩。”幽灵残月目光一黯，略有不忍：“待她们年老色衰，或者不温不火之时，便会被喂给魔宠。毕竟那时，她们对这青楼就无用了……”

玉璃说不出此时的心情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怒，只觉心中一片酸楚，似有一头猛兽咆哮着想要冲出体外，痛得她撕心裂肺，让她不愿再想，也无法再想。

“饮一杯浮世清欢，赋一纸红尘年华，唱一曲笙箫惘顾，弹一首岁月笛声，奏一场绝世浅唱……”

饮酒作诗，唱歌听曲，何其快哉。这本是他人的消遣之事，却成为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宿命，奏完这一场人世浅唱，便要魂归黄土，可悲，可叹。

玉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苦闷，将面前的一切尽数向地上掼去，抽搐一样的疼痛如蛇一样开始自心海处蔓延……

好痛啊……好痛……谁来救救我？

“璃儿？！璃儿？！你怎么了？！”这是谁再叫我？是灵月侍者吗？

灵月侍者你别唤了，求你救救我，我好疼，五脏六腑仿若在被火焚烧一样……玉璃努力地想要去抓幽灵残月衣角的一隅，却是无力。

就在玉璃忍受不住而要崩溃的瞬间，一股清凉的力量及时呵护住了她，在她的身体里流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疼痛慢慢的减轻了，玉璃亦陷入了昏迷。

①“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出自唐代李群玉的《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