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日，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进宫朝贺。

戚皓领了春祭恩赏，也不急着出宫，只跟着李珅去了御花园赏梅。

戚皓约莫十五、六岁的摸样，气宇轩昂。常年跟随父亲四处征战的他，已然有了大将的风范。

冬日御花园中的景致早失去了几分光彩，虽然花房捧了百盆腊梅置于路边，但仍是显得萧瑟。

李珅没让侍从跟随，步履从容地走在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上，七弯八拐，渐行渐远。

戚皓眼神深沉，带着探究：“不知二皇子找我有何贵干。”他的语气谈不上客气，更似避而不急。

“傲梅凌寒而开，这宫内小人太多，本皇子唯愿与君子一同观赏。”李珅笑容满面。

“我戚皓在朝中只会选择保持中立。”戚皓不以为然地一笑。

李珅只是稍微一愣神，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父皇最恨有人暗中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本皇子怎敢挑衅父皇的权威。更何况，本皇子至孝，并非玩弄权术之人。”

蓉贵妃是什么样的人，戚皓心知肚明。李珅作为蓉贵妃的儿子，品性自是好不到哪去。

戚皓纵然心里介意，语气却还算正常：“那三皇子便更需避险，与臣一同赏梅，恐怕遭人猜忌。”

戚皓说罢，本欲寻一借口告退，忽闻梅香扑鼻，引着人靠近。不远处，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

梅花不怕天寒地冻，不畏冰袭雪侵，不屈不饶，傲雪斗霜。其铁骨铮铮的高尚品格像极了那些在困难面前不低头，越挫越勇的边关将士们。

戚皓平素最爱梅花，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花团锦簇处，有一女子转了出来。她轻轻踮脚折下了一截梅枝，陶醉地嗅着那梅花独有的淡雅清香：“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那女子如同一名婀娜多姿的仙女，青春洋溢。虽不刻意展现自己的美，却似这梅园中最靓丽的风景，深深地烙印在了戚皓的心中。

戚皓脚步一顿，不忍惊扰。身侧却忽然响起李珅惊讶的呼声：“四妹妹？”

四公主？李璇？戚皓微微皱眉，心里生了几分戒备。

李璇似被惊吓到，后退了半步，方款款往李珅的方向走来。她穿着红狐狸皮的鹤氅，脚下也穿着麀皮小靴，更显嫣然妩媚。

李璇冲李珅盈盈屈膝，笑道：“二哥哥。”却淡淡看着戚皓，满眼戒备疏离：“这身气派，威风凛凛，公子想必不凡。”

李珅笑得灿烂：“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戚皓戚将军。”

李璇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满脸错愕：“戚将军怎会是这般模样，竟似那画上的兰陵王。”

戚皓朝李璇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略有尴尬：“谢公主夸赞，末将愧不敢当。不知公主心中，末将本是何种模样。”

李璇仰起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清新灵动：“威武粗犷，力大无穷，浑身戾气……”

李珅忙一个眼刀飞过去，让李璇闭紧了嘴。李璇有些委屈，咬着樱唇，楚楚可怜。

戚皓身为家中嫡子，由父亲亲自教导，欲以厚望，已是能文善武，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自是心气较高，喜欢被人恭维。若非他牢记父训，洁身自好，不惹党争，早不知被谁哄骗了去。

此刻戚皓虽被夸得沾沾自喜，却仍不失风度。他看着李璇，心中微痒，温声笑道：“四公主天真烂漫，戚某惊为天人。”

戚皓的眼中隐约透着迫人的灼热，李璇有些看痴了。若非李珅轻咳了一声，恐怕一时间会回不了神。

李璇面色潮红，提着裙角似一只受惊的小鹿般仓皇逃去。

戚皓默然含笑，只此一见，便对李璇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李珅看在眼中，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叮嘱道：“四妹妹失了仪态，戚将军勿怪。”

戚皓笑道：“无妨，无妨。末将倒觉得四公主性情直爽，与众不同。”

李珅开怀大笑道：“若论与众不同，本皇子的五妹妹才是第一。她啊，只要不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戚皓呆了一呆，很快笑道：“有掌权圣公主以身作则，五公主定是个文静沉稳的。末将听旁人传言，五公主本性和善，下人无一不尊重敬仰。”

李珅摆手笑道：“便是因为五妹妹性情太过和善，又年幼贪玩，毫无公主的架子，才会与下人玩得火热，在宫内最受欢迎。”他撇了一下嘴，恍若心疼不已般继续叹道：“可怜五妹妹年幼丧母，长姊忙着协理后宫，对她疏于管教，才会这般不懂事。”

戚皓听得脑中酸涨难言，心中也涌起了翻江倒海般的厌恶：自幼丧母，便更应该独立自主，不该这般冥顽愚蠢！这样的人，如何能娶进府中？且不论能不能打理好后宅，就这失了分寸的行为，日后定招嘲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李璇离去的方向，眸色沉沉：“五公主还有四年才及笄，实在是太过年幼。若要赐婚，为何不另选他人。”

这个他人便是暗指李璇了。李珅喜不自禁：“婚嫁一事，由掌权圣公主和德妃娘娘联手定夺，她二人对五妹妹颇为娇惯，自是要给她最好的。”

“娇惯？”戚皓沉着脸道，蹙眉道：“过分溺爱纵容，只会让人更加任性妄为！”

“五妹妹不是任性妄为的人！”李珅假意不悦。他迟疑一会儿，话语渐渐低下去，颇为感慨：“四妹妹后年及笄，希望可以被父皇赐婚给一个合适的人家”

四公主后年便要出嫁了？戚皓心中不免有了几分酸涩。若论合适，他认为满唐国内，无人比他更适合成为驸马。只可惜，有了李璃这个累赘。

戚皓的脸色由红转白，李璃的形象在他心中自此一落千丈。

这边未婚夫君就要心许他人了，而李璃那边却浑然不知。她跪在祠堂中贤仁皇后的灵位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而她身边的李璇却一直深深地伏在地上，神色很不好看，似乎在祈求着什么。

这怕是我与长姊过得最后一个除夕之夜了……

李璃的心情有无法言喻的酸楚，眼睛微潮。于是她转过身，任由眼泪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