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格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从未听说过什么罗莎莉亚夫人，但却能猜出老人想要表达什么。

“您这是，什么意思？”

哈格姆谨慎地问道。他察觉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这个老人的行为也太过怪异了，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面容与年龄，包括他一直想要引出的话题，这些都与他印象里那熟识的导师斯普达相差甚远。

“哦……你还不知道，那是一圈萨鲁纹。七八年前由我一个朋友印在上面的，这是一种探测手段——空气中动荡不安的某种魔力能让萨鲁生长，而这种邪恶魔力的源泉就是罗莎莉亚夫人。”

老人望着盾牌，若有所思地说道。

“罗莎莉亚夫人是最初的巫灵术士，也是所有神秘之术的创始者，她的时代在千年以前，如果按教会的纪年，大概在第二纪元或者第三纪元。她擅长和死人打交道，到最后甚至把自己也变成了死人。”

老人哑着嗓子笑了两声，像是嘲弄一般。

哈格姆此时已经走到了老人的侧后方，手掌自然地按着剑柄，生性冲动的他没有认真去听老人的讲述，而是在考量自己如果现在拔出长剑有多大几率能够一招制敌。

“她织弄缝合各种各样的怪物，热爱此道并擅长此道。就像历史上所有的天才一样，很快，普通尸体已经无法让她满足，她开始试着用自己的灵魂创造生物。”

“起初，她只是像往面包上抹黄油一样浅尝即止，但后来，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好奇，最终把整块黄油都抹在了一片面包上——”

“阁下，是否还记得圣星骑士团的禁律。”

哈格姆打断了沉浸在讲述中的老人，他坚毅的脸上只有带有伤痕的一面被烛火照亮，另一半隐没在黑暗里。

他经过自己的判断，他认定这老人并非自己的导师斯普达。但他多么希望对方就是自己的导师，所以他不愿立即动手，而是心存侥幸地继续发问。

“哦？哪一条。”老人对哈格姆打断自己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责怪哈格姆。

“圣星骑士团只侍奉国王和那天国中唯一的主，除此之外，不可妄称它神之名。”

哈格姆严肃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来。此时，他正一点点地将长剑从鞘中抽出，绷直了身体，如同一张待发的弓弩。

“哦，是这个啊……”

老人听到哈格姆的话，声音中似有一份不耐烦。而下一秒，冰冷的剑刃便已经触到了他满是褶皱的喉咙。

“哈格姆，你这是干什么？”

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动作，老人并未慌乱，只是捋了捋厚重的长袖。那不合身的棉绒夹克对他来说有些肥大，从凸在袖子上的轮廓来看，两条他这样的瘦弱手臂也能装得下。

“斯普达阁下曾教导我，绝不能亵渎法律。凡事必须依律而行。即使是在战场上，面对多么不讲规则的敌人，我们也应遵守禁律。”

哈格姆有些激动地说着，看得出很尊敬他的导师。

“没有一位圣星骑士应该背弃禁律，除非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身份，成为了我们的敌人。”

听到哈格姆激动的声音，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过去，随后缓缓而道。

“对，没错。骑士团的成员不应背弃誓言……但是，那时我们是在和人对抗。如今，不一样了。”

“我不认为有什么变化能让导师丢弃荣誉，你不可能是导师，你到底是谁。”

哈格姆又一次打断了他，决绝地说道。

就在两个人相持不下时.克希尔已经从木床上苏醒过来。与之前几次幻觉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什么疲倦的感受，相反，他觉得神清气爽，像是把一直背着的累赘都给甩掉了一样。

他从木床上挺身跳起来，刚好看见僵持着的两个人。

噢哟！这俩骑士老爷叙旧的方式挺别致的啊。

克希尔先是饶有兴趣地瞅了瞅两个人，突然想抖个机灵。然后绕到桌子正面，两手撑在桌子上，装出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朋友们，相信我，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不要因为分赃不均就大打出手。”

“别人会笑我们不专业……”

克希尔搞怪似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哈格姆的利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前边。

在哈格姆眼里，那虚弱的老人的威胁程度远远比不上刚刚凭空造出巨大火球的克希尔。而且，他也不愿意听这个满嘴谎言的人多说废话。

克希尔懂事地紧闭双唇，仅以目光向哈格姆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这些小动作仅让哈格姆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屑。

“放下剑。你要是伤到他，可比伤到我要严重的多——咳咳……”

老人扶着桌子正想站起。忽然间一阵急促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动作，在这阵咳嗽的干扰下，他不得不伏在桌面动弹不得。随着最后一声咳嗽，老人在桌面上吐出一滩黑色血液，那血液中似乎还有不少小虫子在痛苦地扭动着。

咳出血的老人显得更加虚弱，颤抖着手从兜中掏出一块手帕，慢慢地擦净嘴边的血。

“时间不容挥霍。”

老人闭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都被哈格姆看在眼里，但他也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他不再认为这老人是他曾经的导师，只认为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目的而盯上自己的人罢了。

但此时最难受的既不是哈格姆，也不是老人，而是克希尔。他喉咙上传来似曾相识的坚硬触感，让他想起那天初遇哈格姆他们时差点被这个急躁的男人在冲动中杀死，而今天又陷入了这样一个相同的局面。最尴尬的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是自己作死产生的。

“好了，不要再胡闹了。”

老人终于从刚刚的咳血恢复了气力，扭头无奈地看着哈格姆。

“那好，你说，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格姆厉声说道，两眼仍紧盯克希尔。

“斯普达.坎贝尔……”

“不可能！”

在哈格姆又一次地厉声打断老人的说话后，老人终于像是忍不住了一眼站起身，浑浊的眼睛中满是无法压抑的愤怒。

“我就是斯普达.坎贝尔！你这愚蠢的侍从。你难道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吗！就算到了今天，你这小小的烁骑士怎么敢跟我这样说话。”

老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拍着桌子，但却因气力不加跌回了椅子上。

哈格姆没说什么。但对方的话确实打进了他的心里，他那坚定的判断正在动摇，只是手上的剑还抵在克希尔喉边。

老人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几秒后才能重新开口。

“听着。我没那么多精力和你们耗了。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我也有。但没有时间再来把所有疑问搞清楚了。看到洞里面的人了吗。他们曾经是萨米什的村民，但现在只能饥寒交迫的躲在这里。我手里的粮食也仅够他们再饿一周，很快，他们连饥饿都会感觉不到了。”

克希尔想起洞穴里的那些人和他们空洞的眼神，那毫无生气的脸原来是饿出来啊。

“至于困住你的士兵，是我派去的。他们大多是萨米什村强壮的居民，其中还有几名我的旧部下。他们之所以把你们围住而不是用弩箭射死你们，是因为我听说队伍中有一个圣星骑士……”

老人说到这里，愤怒稍稍平息了下来，又喘了几口气平复呼吸后，继续说道：

“我听说队伍中有圣星骑士，就在盼望是你。果然，十几年来你已经晋升到烁骑士了。但我却丢弃了骑士的使命。”

此时，老人的愤怒已完全平息了，转而以一种平静的语气继续说着。哈格姆抵在克希尔喉边的剑也渐渐放下，但仍紧握在手中。

“我丢弃了骑士的使命，但承担了一个更重要的责任。”

老人伸出那如同老树藤蔓般粗糙枯瘦的手指指向克希尔，后者脸上满是惊讶。

我又怎么招你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遗落隐者，但我想你一定知道教会那七位神使的传说。哈格姆。”

老人凝重的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那是一份源于信念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