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希尔闭着眼大声地抱怨着一颗半没在泥中的石子。
如果在平常,这颗石子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它的命运只会是被风雨磨损,消失在泥土中,或者被另一层泥土彻底掩盖,不见天日。
但今天,它平凡的命运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克希尔微闭惺忪的眼睛,凭着感觉把那块石子从泥地里扣了出来。
“床上怎么会……”
等他发觉手里捏着的是一个被泥土覆盖了一半的小石子时,他也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这里并不是他想象中没有点灯的卧室,而是黑夜中的荒郊。
同时,他也望见了前方的塔和菲妮克丝,还有那个装扮怪异的银发少年。
“这是哪,那位是谁啊,哈格姆呢?”
克希尔顺手将那颗小石子握在手中,向塔走来。
塔看见克希尔从昏迷中苏醒,忧虑与紧张顿时扫去大半,紧锁着的愁眉也舒展了许多。
一旁的银发少年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赶在克希尔靠近塔之前便截住了他。
“你是谁?”少年将塔挡在身侧,似乎毫不担心塔会偷袭一样向克希尔问道。
“我是……等会儿,那是哈格姆吗?”
终于,塔挤眉弄眼地向克希尔发出的警告起了作用,克希尔很快发现了压倒了一大片杂草的哈格姆躺在不远处,动也不动。
加上塔又是瞪眼又是皱眉的表情,克希尔一下子便明白了。
来者不善呐。
只是哈格姆为什么倒在那里,是被偷袭了?下药了?
不,不可能,塔和菲妮克丝都毫发无伤,怎么会单单让哈格姆中招呢。
塔那家伙的表情,明显是有话不好明说,这说明他很忌惮这个人。
无论哈格姆为什么倒在那里,肯定跟面前这个人有关系。
而且,他不会是一个好对付的善茬。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银发少年见克希尔沉默许久不答话,脸上出现厌烦的神色。
“哦,抱歉,没睡醒,你刚说什么来着?”
随即,从沉思中惊醒的克希尔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
“你是谁?”少年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说来也怪,当他看见克希尔时,浑身的傲气与轻蔑顿时烟消云散,这样严肃认真的态度和之前挑衅哈格姆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克希尔不时瞟向塔,希望能从塔那里得到一些用来串供的信息。但塔只是眉头紧锁,如临大敌般地盯着两个人。
此时此刻,塔浑身上下都在担心克希尔,刚刚少年枪挑哈格姆的一幕犹在眼前,假如克希尔又出什么情况,遗落隐者的使命恐怕永远也不能完成了。
“我的身份……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
从塔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无奈之下,克希尔只能勉强回答。
“哦?你的身份也不能告诉我?”就是这样一句勉强的回答,似乎又刚好蒙对了答案。
“我从你身上,闻见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你能向我展现一下它吗?”
说着,银发少年将短矛自左上向右下在空中虚划一道,刚刚才隐没下去的暗色火焰顿时又彭起,在那根短矛上熊熊燃烧,大有将克希尔吞噬殆尽的意思。
假如此时克希尔不明就里地将剑拔了出来,恐怕他也会落得个和哈格姆无异的下场。
但他不是哈格姆,也不会仅因此便将自己的底细暴露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决斗?”
“我只想让你展现一下那种熟悉的味道。”
“如果我们争斗下去,总有一方会受伤——哈格姆,那个倒在草丛里的人,是你下的手吧?”
“是,如此弱小的圣星骑士也敢对我们口出狂言,我给了他一点教训。”
提到教训两字,对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轻蔑的微笑来。
“他死了?”克希尔尽量压住自己内心的震惊与慌张,拿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态度问道。
“不,我留了他一条命。毕竟,主不愿在审判来临前见到太多的灵魂。”
审判与主。这两个词传入克希尔的耳中,让他想起塔的老师说过的话:遗落隐者在外以僧侣的面目示人。
于是,他便知道该用怎样的说辞回应对方了。
只是他不知道,塔伪装的教士身份已经被对方用诗语拆穿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停留?审判来临前我们有很多事要做,那些主吩咐的事。”
克希尔的说辞和塔相比显得外行多了。但那银发少年却并没有过多在意。
“我在等你。”银发少年轻声说道。
与他柔和声音相对的是,短矛之上那暗焰更加逼人,它们不断地变换形状,时而如利爪獠牙,时而如血盆大口。
但无论是怎样的形态,向克希尔传达的都只有一个意思——威胁。
克希尔虽不知道他一直念叨的“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但他也有自己的对策。
对策就是火焰。燃烧人性产生的纯白色火焰,在被遗忘的监牢内用火炙烤那只吞食者时,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能熟练掌控它了。
在离开监牢前,他还向卫士长奥斯询问过权限以内的更多操控人性火焰的技艺,此时的他已是胸有成竹了。
另一方面,包括遗落隐者都不知道这纯白色火焰的底细,或许这火焰也能蒙骗过眼前这个年轻的人。
想到此处,克希尔便不再犹豫,换出一副冷酷面孔出来,向少年说道:
“那么,既然你想看,那就看清楚了。”
克希尔摊开左手,手心处是那颗还裹着潮湿泥土的小石子。
克希尔屏息聚力,猛然间,自他手心处彭地腾起一团白色烈焰,纯白色的光芒瞬间将周围照得比白昼更要明亮。
故技重施。这燃烧人性迸发出的烈焰吸收着周围人的感情与理智,向阴暗处窥视的生物献供食粮。
那银发少年面带惊讶,又似有几分不甘,死死盯着光球的双眼满是说不尽的愤恨。
几米外的塔和菲妮克丝也被这光球吸引,他们二人从未见过有何物能迸射出这足可匹敌太阳的光芒,一时呆滞在那里。
“这……我神圣的主啊,这就是神迹!”塔望着光球,喃喃而道。
但还没结束,这次克希尔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禁忌限制自己了。汹涌澎湃的高昂情绪伴随着体内的力量,仿佛不断撞击大坝的潮水般,每一次浪潮,都让积蓄着的力量深了几分。
光球不断扩大,直到克希尔单手已无法完全握住它了。克希尔腾出右手,丝毫没有留意左手脉搏处青黑色的柱状痕迹。
无穷无尽的情感涌入他的内心,他只想让这火焰更大,光球更明亮,直到目及之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为止!
他忘却了自己为何要召唤出这样的火焰。他双手捧起光球,眼见这光球如一颗新星般冉冉升起,刺眼的白笼罩了他们,也笼罩了这片大地。
直到一个黑影从他面前闪过。
一个巨大、怪诞、不合情理的黑影。在克希尔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它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在那一瞬间过后,只留下一种恐惧感。
这种恐惧,就如同一个砸坏了家具的孩子在惴惴不安中等待家长责罚一样。
克希尔像触电了一样猛地抽回双臂,瞬间,光球黯淡了下去,消失不见。
而那颗原本处于克希尔手心的小石子,也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
结束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了疲倦,克希尔因恐惧僵直了身子没有倒下,而那银发少年则用自己的短矛撑住了身体,不至摔倒。
塔倒是四人中疲倦感最轻的那个,只是呆在原地,如梦一场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数秒后,恐惧感慢慢退却,能够自由活动的克希尔向后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抬起头,恰巧和银发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眼中除了疲态,还有另一种不甘与愤恨交杂在一起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