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天辅五年,冬。
并州地处大晋西北,岁暮天寒,弥天大雪过后,街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街上零星几个人,行色匆匆的走过。
并州城郊旻清寺外,几匹黑马拴在桩上,身披黑鬃,双眼炯炯,看起来很是威风。
寺内,一个虽两鬓斑白但却精神矍铄的太监迈着小碎步来到大殿前,对着面前这个虽弱不胜衣但难掩气韵不凡的女子道:“长公主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诰曰,先帝五公主贤良淑德,孝悌忠信,慈心向善,曾自愿为皇太后入旻清寺祈福三年,现孝期已满,特此敕封为永嘉长公主。钦哉。”
老太监念完后笑容满面的对着眼前这个似乎风一吹就倒的公主殿下说:“长公主殿下辛苦了,皇上一直惦记着您,现如今孝期已过,生怕您在这寺庙呆的久了身子受不住,特地让老奴来接您回宫。”
“公公一路奔波劳碌,才是辛苦了,不知皇兄近来身体可好?”楚世浠微微一笑道。
“都好都好,只是太过惦念公主,公主此番回京,陛下定是万分高兴啊!”
“有劳公公在这寺里休整一二,待我收拾好行李,就回宫觐见皇兄。”这么客套了一番之后,楚世浠才慢慢悠悠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收拾行李。
翌日,楚世浠一袭白衣,更显清贵。身边送她的和尚法号元略,是她来这寺庙里第一次见到的小和尚。“公主此去,怕是再难相见了,小僧在这里祝愿公主日后所行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多谢元略小师父。”楚世浠坦然接受。
“此去未知,还望小师父多加保重。”两人合什躬身,互相拜别。
楚世浠缓缓走出旻清寺,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远方青山灼灼,雾气袅袅,有一缕光辉,漫过山岭的薄雾,踏风而来。
盛京,料峭春寒。马车晃晃悠悠的摇进了盛京,赶路已经将近半个月,楚世浠只觉得全身酸痛,脸色苍白,手上的暖炉似乎只是暖了手,身上其他部位仍是冰凉。
到达盛京已是午后,楚世浠在长公主府未曾停留,径直入宫觐见。
回到公主府已经是傍晚,楚世浠冷着身子,咂着嘴默默骂了一路那一位。皇帝先是发扬着自己不要脸的精神,慰问了楚世浠这个皇妹三年来的近况,楚世浠全身酸痛地跟着鬼扯了一个时辰的会如何如何的注意保养身体,劳皇兄费心等等废话。之后皇帝才委婉的告诉她把她叫回来的真正原因,简单来说,就是北狄国使节团即将来京,所以需要她给大晋撑场子。
楚世浠正琢磨着这件事,玉笙突然进来,告诉她:“公主,凤阳那边传来的信件,被销毁了。”
楚世浠微微皱眉:“怎么回事?知道是谁干的吗?”
“确定,传递消息的人被暗杀了,被杀害前销毁了信件,我们派去接应的人得知此事,快马加鞭地将此事传至盛京。”玉笙是楚世浠从小带大的,行事严谨,不会出错。
楚世浠皱眉吩咐,:“让凤阳那边多加派几人,实在不行,让吴谧那厮亲自跑一趟。”吴谧是她派在凤阳的负责人。
玉笙遵命,转身离开。楚世浠一阵心慌,她刚回到盛京,就出现这事。
楚世浠在三年前出京后养了自己的一批线人,全部洒落在大晋的各个州县,作为一个在盛京长大的皇族,她早已知道情报等于生命,她的线人虽人数不多,所幸质量精良。
所有线人所得消息皆传递与玉笙,她名义上的婢女,实际上是个能让楚世浠放心将自己身家性命交与的贴心人儿。
次日,楚世浠吃了早饭就去了畅音阁,畅音阁坐落于盛京最繁华的地段,供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小姐闲来无事娱乐听曲儿。这是一座三层大戏台,台后为扮戏楼,对面是同样三层楼的观戏楼,二三楼是包间,一楼则是大厅。
楚世浠上了二楼,二楼与一楼的差别大概就是桌子与桌子之间隔了几道屏风,楚世浠选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坐了下来。三年未来,十分想念呐。
戏开唱后,又进来两人,隔着屏风只能朦朦胧胧看到那两抹身影。楚世浠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后愣住了,虽说隔着屏风,但她绝不可能认错,那个身影是她年轻时不断追寻的心上人,是三年来日思夜想的羁绊,久别重逢,俨然隔世。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人回头向楚世浠的方向瞥了一眼,楚世浠心头一震,下意识的拿起茶杯,想喝口茶,可是手有些颤抖,竟送不到嘴边,不争气的是嘴唇竟跟着手微微发颤,操,不争气的玩意儿。
于此同时那位瞥了一眼就回过头的白衣男子,对着旁边至交好友的滔滔不绝,那男子只是恩恩的敷衍。言时渊眼神一紧,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那匆匆一瞥的模糊身影让他觉得心疼,瘦了好多。
楚世浠看着那身影,他从容的吃酒,看他笑声爽朗的与旁人聊天,看他一袭白衣端坐在那,温润如玉,好像还是初见的那般风神俊朗。她想起了三年前,他也是这般,他什么也不用做,光就是在那,她就喜欢。
想起少年时还总是缠着言时渊陪她来听戏,那人性格冷清,偏不喜欢这热闹的地方,她总是要缠他缠好久,使出最拿手的不要脸瞎扯淡战术,他才勉强答应,她却开心的要跳到天上去了。
那些浮沉往事历历在目,楚世浠回忆起那些旧事,嘴边渐渐地带了一抹笑意。忽的感受到一阵滚烫,原来是手上的热茶正好泼在自己手上,楚世浠这才从回忆中清醒,是了,都过去了。
眼前这位,现在是太子少师,兼国子监司业。老师是唯一能和郭丞相掰掰手腕的当朝御史大夫兼国子监祭酒谢中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身后空无一人的寒门状元郎。楚世浠再也无心听戏,就此离开,她怕再待下去她的目光能给那位少师大人的背后灼穿个洞来。
正是楚世浠转身后,那男子突然回头,一双凤眸死死的盯住那背影,直到不见任何的痕迹,那眼眸的一丝微光却良久不散。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