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当一切尘埃落定,蒋煜苏河都已离去时,幸颜也未离开山头。
成澜一如既往的站在她身边。
她平静的看着底下的俘虏用手挖坑,再将尸首一具一具的填埋,他们的手挖的血肉模糊,但岸上的尸体却像是埋不完一样,一点都没有减少。
而这些死去的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着在远方对他们翘首以盼的人。他们日夜思念等待家人归来。但幸颜知道,最终敲开他们屋门的,只是白米二十石,麻布十匹。
甚至还有些成为了被抹去的零头,在这个世间里,成为了下落不明的人。
此刻,她终于知道了,战争不是玩笑,是用生命在厮杀,生死存亡,就在主将的一念之间。
在她的内心突然开始动摇时,她下意识唤了一句。
“阿九……”
但是回应她的,是成澜。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蹲了下来,将头埋在双臂间。
成澜见状十分担忧,也蹲下轻轻抚着幸颜的背,柔声说道:“颜姑娘,您若想念幸梄公子,便写信给他吧。”
幸颜闻言缓缓将脑袋伸了出来,小声的说:“成澜姐,带纸笔墨了吗?”
成澜微笑,说:“属下去给您取,一刻便到。”
“麻烦你了。”
“请您就在这里等着属下。”说着成澜便抄起轻功,消失在丛林里,果然不过一刻,便带了纸笔墨来。
幸颜找到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在上面铺好纸,就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蓦地,士兵们的嘶吼和着风声在她耳前响动,她忍不住又湿了眼眶,低头见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写了三页纸!
想起一年前幸梄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招惹蒋煜,自己却充耳不闻。但如今却突然怕成这样,心中又觉得滑稽可笑,便将写好的信折好收入怀中,想重新写一封。
最后落笔时,她未注意到也落下了一滴眼泪。
“颜姑娘,您怎么,只写了两句话?”成澜讶异的问。
“我不想让阿九担心我。”幸颜道。“是我太胆小了,明明天天念叨着要报国却……”
“颜姑娘,您毕竟是个姑娘呀!”成澜心疼道。
“……”
幸颜抬头看着天际的鱼肚白,又回望了一眼脚下,淡淡道:“走吧。”
但是,单单看完一场惨烈的战事就完了吗。
不,她要学习的,还有更多。
当她回到军营时,并没有看到预想中一片凯歌的景象,军营中,肃穆依旧,比起她一开始来时,每个人的脸色似乎更沉重了。
这时成澜才告诉她,原来刚刚蒋煜匆匆离开是因为前方又有战报。
“付将军不听军令,连夜追击高央到蒙州境内,中了埋伏,付将军连同骑兵一千余人,全部阵亡。”
幸颜闻言大惊,忙问当时为何不说。
成澜道是蒋煜的意思。
幸颜更觉得羞愧了。
她提起裙摆走入主将营帐中,便见蒋煜与苏河背对着自己二人正站立于挂图前,他们听到声响后,便转过了头。
“殿下。”幸颜施礼。
“嗯。”
“小女听……”
“你好些了?”蒋煜打断她。
“是的。小女听闻付……”
“你先坐下吧。”蒋煜再次打断她的话。
幸颜抿了抿唇,只能先入座。
“你说吧。”
在蒋煜与苏河二人的注视下,她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可能是因为被打断了太多次,她只得闭上眼睛先细细整理一番思绪。
蒋煜却以为她碍于苏河在不好开口,便先让苏河退了出去。
“你说吧。”蒋煜又道。
幸颜恰时睁开眼睛,说道:“小女听闻付将军战死,认为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你认为呢?”
“我们小看了高央……”幸颜说着,眉头一蹙。“只怕高央早就已经求助于袁立,今日也是是故意败的,为引我军到蒙州,借袁立之手杀了一个回马枪。”
“看来你又与本王想的一样。”蒋煜说道,话里听不出喜怒。
确实,这一仗,在付春兴战死的那一刻已没有胜者,可以说是两败俱伤,而且还惊动了袁立。
实在太不该了!
“那么……殿下。”幸颜迟疑的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如今袁立在南,随时会北上,他可以借讨平蒋煜之词伸手染指齐州。当时下令平定高央一党的是宁成王。然宁成王如今将死,宁成王之子蒋镇尔在抵御袁立时,又如何会管夹在中间的瑞靖王。
虽然现在一切如旧,但明眼人都已经知道,付春兴在蒙州中了埋伏的那一刻起,瑞靖王已然失势。
幸颜本以为他会严肃的跟自己商议的,没想到他居然云淡风轻的回应:“你真的想知道,本王的打算吗?”
“殿下这是何意?”幸颜不解。
“其实你不过是个女子,不该来战场。”蒋煜说道。“过几日,你便到暨西去,待幸梄将程三小姐的病治好了,你们便回丘镇去吧。”
幸颜怔住了,她本以为蒋煜在说笑。但当蒋煜说完便欲转身,作出一副不想再与她交谈的模样时,她立刻就知道,他想赶她走!
她立刻站了起来,说道:“殿下,是嫌弃幸颜拖累您了吗!”
蒋煜沉默依旧,这真的让她几近抓狂!
于是她直接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厉声道:“还是你怕拖累我?!”
蒋煜闻言缓缓低下头,望向她。
那一刻,他皱着眉,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忧伤。
她只看了一眼,便呆了。
满腔的怒火被瞬间浇熄,化为一波又一波的苦水,将她淹没。
但是她还是气!
她气这双如曜石眼睛般的眼睛为何就嵌在了他的脸上!
为何偏偏是他这种冷漠的人!
“师伯说过,让我和阿九助你一生,伴你一生,我想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风雨同舟,齐头并进。”幸颜说着,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她立刻抬手擦干,继续道:“如今你身陷囹圄,我们又怎么能弃你不顾?”
“难道我和阿九这一年来追随你,还不够吗?还不够让你信任吗!”
幸颜的泪眼莫名的刺痛了他,他突然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但是他的本能让自己看起来未露声色,依旧如此平静。
“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