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夜宿铁木城(1 / 1)李四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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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有北蛮轻骑的追杀,前面至少还有六七百里路,而且路上还铺着一层十余公分厚的积雪,要怎样做才能带着这六百多号兄弟活着走出去?

李汗青心里也没底,就算换作其他人可能同样会心里没底。

毕竟,溃败本就是在和死亡赛跑,谁也不知道先降临的是死亡,还是明天?

李汗青只能尽力,只能用他那本就十分贫瘠的军事常识去尽力尝试。

给兄弟们都打上绑腿,全速赶路,一路向南。

他其实也不知道打绑腿能有多大的用处,只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让兄弟们都打上了。

毕竟,在他了解过的那段历史中绑腿曾经是军人的标配,想来多少总该有用处的。

还好,在接下来的行军中,打绑腿的效果就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首先,打了绑腿之后,走在雪地里颇有保暖效果,以致于不少兄弟又讨了些帐篷布去将脚也缠了,都说这样做能让腿脚更暖和。

其次,打了绑腿之后,一开始的确有人觉得腿脚胀痛,但急赶了半天路之后就适应了,到了第二天,队伍的行军速度竟然更快了,按照苟富贵的说法,“李汗青,你这是在兄弟们腿上贴上了两张神行符啊!”

打绑腿能有这样好的效果,李汗青自然深感欣慰,一时间,就连心中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当然,这底气的来源不止打绑腿取得的显著效果,还有一路上的风平浪静——北蛮轻骑再未出现。

又是一天日暮,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无垠的雪原上,雪光奕奕,美得让人心醉。

“啪哒……啪哒……”

一骑当先,马上只有一人——张梦阳。

“哧溜……哧溜……”

战马后面坠着一张“人”字形的雪扒犁,所过之处,雪地里被犁出了一道三米来宽的沟。

这也是李汗青临时起意整出来的,虽然地面依旧泥泞湿滑,却要比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要轻松一些。

“啪哒……啪哒……”

陆沉带着左骁卫百余骑紧随其后,百余匹战马背上除了左骁卫的兄弟和伤病员,就是辎重物资。

“啪哒啪哒啪哒……”

再后面就是六百来号步履匆匆的步军了,脚步声杂乱,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和谈笑声。

“李汗青,”

队伍最后面,苟富贵和李汗青并肩而行,抬头望了望即将隐去的夕阳,脸上和声音里都透着一丝轻松,“看样子,北蛮人今天是不会追上来了!”

李汗青的战马给了受伤的兄弟骑,他则和负责殿后的兄弟走在最后。

今天轮到苟富贵的队伍殿后,所以,苟富贵跟他一起走在了最后,并肩而行。

“嗯,”

李汗青也感觉到了一丝松快,“可能北蛮人也不想和一支溃军较真吧!”

李汗青自然不会认为北蛮人不敢追来,只是……想来,北蛮人有更重要的目标,一时腾不出手来吧!

“你别动不动就是‘溃军’啊!”

闻言,苟富贵有些不满,“你别看我们吃了败仗,我敢说,只要我们这些兄弟能活着回去,将来大多都会成为大黎军队的中流砥柱!”

“那是!”

这一点,李汗青并不否认,“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苦难嘛,只要能挺过去,多少都会有些收获的!

“说得好!”

苟富贵一声大赞,露出了笑容,声音中隐约透着些自豪,“李汗青,你知道吗?大黎雄兵出关中,关中雄兵出三辅……大黎立国百年,大小百余战,几乎每一战都有我三辅男儿的身影呢!”

“嗯……”

李汗青自然不知道,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轻轻地移开了话题,“苟大哥,你觉得……按照我们现在的行进速度,大概还要几天才能抵达镇北关?”

其实,李汗青对于这次撤退的具体路线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队伍会一路向南,尽快赶到镇北关去。

“这个……”

苟富贵沉吟了起来,“这三天……我们赶了大概四百里,前面应该还有三百多里地,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用三天就能赶到镇北关!”

说罢,苟富贵精神一振,“李汗青,还真别说,你这绑腿整得好啊!要是平日里,我们一天赶上百十里地倒也能赶,只是这腿脚肯定又酸又涨,第二天就会慢下来了……”

“全军加速,”

苟富贵话还没说完,命令便自前方传了过来,“赶往铁木城过夜……全军加速,赶往铁木城过夜……”

铁木城?

李汗青还真不知道铁木城在哪里,想来是陆沉派出去的斥候在前方发现的一座城池吧。

“好啊!”

闻言,苟富贵顿时喜形于色,“想不到这么快就到铁木城了!”

说着,苟富贵抬手一拍李汗青的肩膀,“李汗青,铁木城距离镇北关只有二百八十里了!”

“挺好!”

李汗青也露出了笑容,可是,却还是隐隐有丝丝不安在心头萦绕着。

李汗青搞不懂那不安来自何处,只得暗自警醒着自己——龟儿的,还没到镇北关呢,千万不能松懈啊!

但是,多数兄弟显然都已经被喜悦吞没了,一时间,队伍里谈笑声四起。

“狗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铁木城了……”

“北蛮人怕是也被这场大雪困住了……”

当然,也有些谨慎的闻言便驳了一句,“我们都没被这场雪困住,北蛮人能被这场雪困住?他们可都有马骑呢!”

“管他娘的!”

闻言,有人默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反正北蛮人没有追上来,老子们先去铁木城过夜,明天继续往镇北关撤就是了!”

“对对对……”

附和声四起,“等北蛮人追来,老子们早入关了……”

众将士精神振奋,调头向东,继续往前赶去,留下了一路谈笑声。

又赶出六七里地,暮色已沉,沉沉的夜幕下,一团昏黄的火光便印入了李汗青的眼帘,让他精神一振。

铁木城,到了!

短短三个月,大黎军队在广袤的漠北草原向北推进了一千二百余里,战绩不可谓不辉煌。

同样是三个月,随军丁壮不仅支撑起了百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还在东西长五千多里、南北宽一千二百余里的占领区内建起了三十余座城池,初步实现了皇帝陛下步步为营的战略计划,其劳不可谓不苦,其功不可谓不高。

铁木城地处中军的进军路线上,是开战之初建成的六座城池之一,比之后来建成的那些城池,规模更大一些,城墙也更高、更牢固一些。

李汗青一行兴冲冲而来,却发现两丈多高的城墙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这气氛,好似大仗在即啊!

城门下,李汗青抬头一望,不禁心中发紧,可是,张文彬已经在和城中守军交涉了,众兄弟也眼巴巴地想要进城。

张文彬身为屯卫左将军,堂堂正三品武将,又正好在中路军中,交涉自然顺利。

不多时,守军便将李汗青一行放进了城,又给他们分配了一块营地,送来了水和柴禾等物资,极为殷勤周到。

马肉和水下了锅,慢慢开始有香气溢出,勾得人想吞口水。

众将士也已解下绑腿布,烤干了鞋袜和裤管,慢慢恢复了精神,便打开话匣子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全然忘了一路上的疲惫和艰辛。

六百多人,二三十堆篝火,李汗青依旧和左骁卫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却不怎么想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其他人说。

薛亢在说着一路上的惊险刺激,说动激动处时,双手一阵比划,一双眸子里神采奕奕。

侯近山在说着大黎如何如何强大,眼下的形势将会如何如何逆转,瘦削的脸庞上满是憧憬。

不少人在查漏补缺般地附和着,或激动,或憧憬。

不知为何,这场面看得李汗青有些伤感。

他不知道这些袍泽是否真如他们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乐观,但是,面对目前的形势,他无论如何都乐观不起来。

篝火旁没有姚仲义的身影,也不见陆沉,这个发现让李汗青越发地忧虑了。

铁木城绝对不会是这场大溃败的转折点,更不可能是这场大逃亡的终点!

城北一座戒备森严的大帐里,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将领高据主位之上,十余将领分列两旁而坐,张文彬、姚仲义和陆沉赫然也在,只是,此时帐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听姚都尉之意……”

主位上的将领面色阴沉皱眉不语,左首一个身材精瘦鬓角已经斑白的将领神色凝重地开了口,“陈副将此去兴北城……正中了北蛮人的诡计?”

“嗯!”

坐在右首第二位的姚仲义轻轻一点头,本就有虚弱的声音更显虚弱了,“当日,大将军就是在率部增援北俱城的途中遭遇伏击的……只怕此次秋水城被围正是北蛮人在故技重施啊!”

“嗯……”

姚仲义说罢,主位上的将领终于开口了,“姚都尉所虑不无道理啊!”

说着,他一望左首第三位身材敦实的青年将领,“何畏,即刻派人联络陈副将,同时加派斥候出城……扩大警戒范围!”

“是!”

那名叫何畏的青年将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匆匆领命而去。

“诸将听令!”

那主位上的将领又一扫左侧剩下的五个将领,神色肃然,“加强城防,不可松懈!”

中军大帐一干将领如临大敌,而左骁卫和从黑铁城溃败下来的一众兄弟还浑然未觉,饱餐一顿之后围着篝火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欢声笑语不断,直到深夜才各自回了帐篷。

“汗青兄弟,”

李汗青正准备回帐篷,侯近山却从后面赶了上来,笑呵呵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今晚,你总可以睡个踏实觉了吧?”

一路上,李汗青心弦紧绷,自然睡不踏实,侯近山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清楚他的忧虑,却是爱莫能助。

“是啊!”

李汗青笑着点了点头,“今晚可有人帮忙守夜呢!”

可是,躺在帐篷里,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在黑暗中回荡,李汗青却怎么也睡不着。

“汗青大哥,”

突然,一旁的薛亢轻轻地唤了李汗青一声。

原来,薛亢也还没睡着啊!

“嗯,”

李汗青轻轻地应了一声,翻身望向了黑暗中的薛亢,“怎么了?”

“就是睡不着,”

薛亢的声音有些烦躁又透着些虚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慌……”

“呵呵……”

李汗青轻轻地笑了,“害怕了?”

“呃……”

薛亢整了整,有些赧然,“有点吧!他娘的……你说都走到铁木城了,怎么突然就怕了呢?”

“嗯……”

李汗青稍一沉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薛亢的肩膀,“没什么好怕的,不怕,就死不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身处绝境的时候一心想着怎么死里逃生,反倒望了害怕,可是,当看到了希望时,反倒又害怕了起来,害怕刚刚看到的希望转瞬间又破灭了。

所以,就算再怕,李汗青也只能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不怕,就死不了!

“对对对……”

李汗青话音刚落,却听得附和声四起,“不怕就死不了……”

原来,侯近山、张梦阳……一个个的都没睡着啊!

今夜的铁木城,睡不着的自然不止李汗青、薛亢、侯近山、张梦阳等寥寥十余人。

不远处的一顶帐篷中已经透着昏黄的灯光,帐中姚仲义、姚兴霸和陆沉都还没睡。

几案后,陆沉正在伏案疾书,字迹方正大气。

床榻前,姚兴霸在低头拨弄着盆中的炭火,看不清表情。

床榻上,姚仲义靠枕而卧,双眼盯着雪白的帐顶,声音虚弱而平缓,“……自木犁城至北俱城外,自木犁城外遭敌伏击到天明时拼死一搏,所部将士人人奋力忘死,然……先机已在敌手……此皆末将指挥不当之过……”

“大人!”

一直伏案疾书的陆沉动作一僵,猛地抬起头来,眼眶泛红,“你……这是……”

“写吧!”

姚仲义依旧怔怔地望着帐顶,声音也依旧平缓,“此战三千将士折损殆尽,末将万死莫赎其罪……”

死去的兄弟必须是忠勇的,如此,他们的家人才能得到抚恤和嘉奖。

活着的兄弟也必须是忠勇的,如此,他们回去之后才不会受到责罚。

可是,大将军生死不明,左将军被困于北俱城中,此时只怕……所以,这锅得他这个轻骑都尉来背。

“兴霸……”

口述完毕,姚仲义轻轻地唤了一声一直坐在榻前低头拨弄着炭火的姚兴霸,“扶我躺下……”

“是!”

姚兴霸轻轻地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去扶姚仲义,动作轻柔,一双眼眶泛红,一张黝黑的脸庞上却隐约有些自豪之色。

这就是我家大人呢!

这才是我家大人呢!

那些在背后骂我家大人“大棒槌”的家伙,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家大人!

“呼……呼……”

姚仲义被扶着躺下了,闭着眼睛喘着粗气,神色疲惫,这一路颠簸,让他本就不轻的伤势又雪上加霜了。

几案后的陆沉放下了笔,将奏书上的墨迹轻轻地吹干,用镇纸压住,这才整了整衣衫,走到了榻前,冲姚仲义一抱拳,深深地弯下腰去。

“回去休息吧!”

姚仲义没有睁眼,声音虚弱,“明天可能又不消停了。”

陆沉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往帐外去了。

今夜,铁木城中很多人都注定无眠。

当然,今夜无眠的人远不止铁木城中那些人。

铁木城往北一百四十里的秋水城外火光点点,北蛮大军的大营绕城而建,将方圆五六里的秋水城围得好似铁桶般。

城北中军大帐里,不知何时赶来的青衫文士李无咎正盘腿坐在榻上,榻侧火炉上的银壶酒香四溢,面前棋盘上局势已经明朗——黑多白少。

“你准备好了吗?”

李无咎手捻一枚黑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诮的笑意,“杨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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