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1 / 1)李四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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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煊”是一个名字——大黎王朝当朝皇帝的名字。

大黎立国已有百年,太子废立恪守古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太祖之后,景帝、成帝、仁宗都是以嫡长子身份继承大统,太宗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嫡子,而当朝皇帝杨煊本是仁宗淑妃所生第三子,既非嫡亦非长。

隐忍二十八年,清俭纯孝、克己奉公,如履薄冰,经历了多少明争暗夺、经历了多少诡谲血腥的风波,其中的曲折和艰辛,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二十八岁成为太子,两个月后继承大统,次年改元大兴,随即复东都、修运河、巡西域、兴商贸……他就是要让世人知道——他杨煊才是天选之子,才是大黎王朝的中兴之主!

复了东都不够,修了运河不够,巡了西域、兴了商贸还是不够,那么,如果朕把大黎王朝的旗帜插遍漠北草原、插遍四夷之地呢?

这,总该够了吧!

所以,他意气风发地来了,亲率百万大军、征调三百万民夫,浩浩荡荡地来了,来了漠北草原——他杨煊征服四夷之战的起点!

开战以来,战事一直都很顺利,以悍勇著称的北蛮人竟望风而逃,三个月时间,大黎的版图向北拓展了一千二百里……朕确实是那个天选之子,是大黎王朝的中兴之主!

可是,为什么要下雪呢?

当漠北的第一场雪花飘落时,三封战报以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了大兴城中的征北行宫里。

黑铁城破,上柱国中路军副帅诩卫大将军武士信被俘,前锋四路大军尽皆溃散……

上柱国左路军主帅骁骑大将军韩百里也败了,帐下中军五万步骑在木犁城外全军覆没,前锋四路大军尽皆丢城失地……

上柱国右路军主帅武卫大将军刘文焕也败了,前锋四路大军只余其一,帐下中军五万步骑被困秋水城中……

该死!该死……

为什么就非得下雪呢?

为什么北蛮人突然就变得如此奸滑了呢?

为什么前线数十万大黎将士就这般不堪一击呢?

该死的雪,该死的北蛮人,还有武士信、韩百里和刘文焕……统统都该死!

夜已深,征北行宫的大殿里却烛火通明,正值壮年的大黎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双目紧闭,面沉思水。

大殿之中,数十勋戚重臣分列两旁,尽皆垂首敛眉,屏气噤声,偌大个殿堂里静得落针可闻。

“众卿……”

良久,大黎皇帝猛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群臣,平和的声音却陡然就如一团酝酿已久的风暴般爆裂开来,变成了如雷的咆哮,“你们都哑了吗?”

“陛下息怒……”

群臣一惊,纷纷屈膝下拜,五体投地。

“跪?”

大黎皇帝怒意更甚,咆哮如雷,“你们弯弯膝盖就能让战死的大黎将士复活?你们弯弯膝盖就能夺回丢失的城池?你们弯弯膝盖就能解了前线的危局……”

大黎皇帝越怒越骂,越骂越怒,突然,一把抓起面前御案上的三封战报,猛地就砸向了跪在左首的紫袍老者,“费无庸,你不是说朕天威浩荡,蛮夷望风而逃,漠北指日可平吗?看看,好好看看,看完了就告诉朕……天威何在?”

“陛下……”

那费无庸身材臃肿,着一身紫袍,冠冕之下露出的两鬓却已然斑白如霜,闻言猛地一哆嗦便又五体投地般俯下身去,“臣……罪该万死……”

看看倒无妨,可看完之后又该怎么说?

他不敢说,也就不能看了。

既然皇帝有火,那就受着吧!

费无庸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性,更擅长以退为进装受气小媳妇的把戏。

“你……”

大黎皇帝一滞,只是狠狠地瞪着五体投地浑身哆嗦的费无庸一眼,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扭头望向了跪在右首的紫袍老者,悄然间,神情已经缓和了许多,“卢元素,说说你的想法吧!”

“陛下!”

卢元素连忙抬头,直起了身子,双手持笏,已然有些风霜的俊逸脸庞上尽是肃然神色,“臣以为……事已不可为!”

“你……”

闻言,异样的潮红瞬间便涌上了大黎皇帝的脸庞,可是下一瞬间,大黎皇帝就强压下了怒火,沉声道:“依你之见,局势已然不可扭转了吗?”

“陛下圣明!”

大黎皇帝话音刚落,卢元素便再次俯身下拜。

“陛下圣明……”

随即,众臣纷纷附和,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却面色惨白。

大黎皇帝望着拜倒在殿下的一众勋戚大臣,眼角微微一抽,神色阴沉。

他们这是……在逼朕退兵呐!

“陛下!”

就在大黎皇帝神色阴沉不定之时,卢元素再次抬起头仰望着大黎皇帝,满脸诚挚,“如今,漠北已然入冬,天时在敌不在我,如若再战,必将事倍功半!不如尽快收拢前线兵力以存我大黎雄师之元气,待到来年春暖再临漠北,介时定能事半功倍!”

说罢,卢元素再次下拜,“陛下圣裁!”

费无庸了解皇帝陛下的脾性,他卢元素同样了解,能官居一品者,谁没有用心揣测过天子的性情?

“嗯……”

大黎皇帝神色阴沉,一阵变幻,最终,强自一振精神,“就依爱卿所奏,即刻传令各部:撤往镇远、镇北、镇绥一线……”

面对突然逆转的战局,杨煊自然没有做好准备,一众勋戚重臣同样也没有做好准备,所以,只能仓促应变。

面对突然逆转的战局,前线的大黎将士同样没有准备,更显凄惶狼狈。

形势很明朗了:大雪封路,短时间里不会有援军,也不会有补给,而北蛮铁骑却可以行动自如,坚守无异于坐以待毙。

可是,想要撤退同样不易,且不说后有追兵,单单就是那漫漫前路上的饥寒也隐含着致命的危险。

但是,撤退总是还有一线生机的吧!

于是乎,很多人选择了突围,向南撤退。

一时间,自北俱城、北至城、北靖城、北安城一线往南,漫漫的撤退路上添了无数被冻僵的尸骨。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有人跑着跑着便一头栽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冰寒刺骨的雪夜里,有人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而活着的人,却还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饥寒交迫中,继续艰难地向南逃。

向南!

南边的雪更薄。

向南!

南边的天更暖。

向南!向南!

那是回家的方向……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落人间,在白雪皑皑的无垠草原上泛着晶莹的光。

夕阳下的雪原着实很美!

可是,无论是谁,在这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徒步奔走了四天四夜、一路上还得无奈地看着同伴不断死去之后,都不会再有心情去多看一眼那光景。

自铁木城匆匆撤出已经四天四夜了,数十左骁卫残兵、四百铁木城守军以及六百多溃兵总计千余人一路行来,已不足六百了。

刚开始,伤员骑着战马,其他人也士气高昂,行动还算迅速。

可是,在连着遭遇了两次小股北蛮轻骑的袭扰之后,伤员不断增多,而且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原上一路急赶,又陆续添了些病号……战马已然不够用了,其他人也越走越慢了。

“李汗青,”

那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踉踉跄跄地跟在李汗青身旁,满脸血污依旧难掩俊俏的模样,只是此刻嘴唇青紫,声音也有些飘忽了,“你说……我们还要多……多久才能……才能走出去?”

“快了!”

李汗青哪里又知道,只得强笑着安慰,“薛涛,再坚持一下呃……”

李汗青话音未落却见薛涛身子一晃,便往地上栽去了,只得慌忙一把扶住了他,“薛涛,薛涛……你醒醒……马上就天黑了,天黑了就能休整了!”

可是,薛涛依然双目紧闭,秀眉紧蹙,只是如梦呓一般轻喃着,“李汗青……别丢下我……我不要像他们一样……求你……别丢下我……”

唉……

李汗青看得一声暗叹,只觉有些心疼。

生得这么俊俏的一个公子哥儿,为何偏偏要往这漠北跑?

不知是因为连日烽火的熏烤让早已冷却的热血再次变得沸腾起来,还是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就这样化作了漠北雪原上的一具枯骨,李汗青稍一犹豫,轻轻地拍了拍薛涛的脸颊,“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薛涛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虽然依旧秀眉紧蹙,双眼紧闭,但含糊地“唔……”了一声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李汗青,”

正在这时,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从后面跟了上来,低头望了望已经昏睡在了李汗青怀里的薛涛,一咬牙,“要不……就把薛涛背上吧!我们轮着来背……”

这大汉正是那夜最先朝李汗青要涮锅水喝的人,名叫韩庭虎,而那薛涛正是第二个朝李汗青要涮锅水喝的。出了铁木城后,两人一直紧跟着李汗青,倒也算是熟识了,此时见薛涛已经晕倒,自然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他倒毙在这茫茫雪原里。

“搭把手!”

只是,韩庭虎话音未落,李汗青已经抱着薛涛站了起来,递给了韩庭虎,还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薛涛兄弟这么高的个子,却一点都不重呢!想来要把他背出去倒也不太难。”

薛涛几乎和李汗青一样高的个子,又能轻到哪里去?

更何况,这里是白雪皑皑的茫茫大草原,不要说背个人走出去,就是轻装俭行,都会有多少人不能活着走出去。

“那就好!”

见李汗青故作轻松地笑了,韩庭虎也笑着接过了薛涛,“想来这些日子吃不饱又睡不好,所以呃……”

说着,韩庭虎就将薛庭虎往李汗青背上放去,可是,双手不禁意间托在薛涛腋下之时,韩庭虎的笑容突然一僵,如遭蝎蛰,连忙缩回了双手。

“呃……”

李汗青感觉薛涛的身子突然往下滑去,连忙用双手托住薛涛的屁股,这才回头,奇怪地望着韩庭虎,“韩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韩庭虎一副赧然神色,满是血污的大脸上随即挤出了笑容,“李汗青,快走吧!一会儿就该休整了!”

“对呢!”

闻言,李汗青精神一振,背着薛涛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貌似被他背着的薛涛确实不怎么重。

在他身后,韩庭虎一双眼睛却在望着李汗青托着薛涛屁股的双手,神色古怪。

李汗青自然看不到身后韩庭虎的目光和表情,只顾背着薛涛大步流行地向前走着,精神振奋——马上就天黑了,又可以休整了!

虽然前日刚遭到北蛮轻骑的袭扰,但该休整还得休整,要不然,根本用不着北蛮人来袭扰,很多兄弟就得被活活累死。

夜已深,新月如钩,繁星点点,营地里火光通明,有肉汤,也有苦中作乐的谈笑声和歌声。

吃完饭,李汗青便背着薛涛去找地儿睡觉了,毕竟,背着这么大个人走了五六里地,还是觉得挺累的。

而且,薛涛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被灌了点热汤,却依旧昏迷不醒。

已经有不少人在挖坑了,可是一看薛涛病得不轻,自然没人愿意李汗青带着他入伙,就连韩庭虎也有些犹豫,于是,李汗青干脆就带着薛涛另外又挖了一个小坑,两个人挤一挤倒也睡得下。

挖好坑,李汗青将两床毡毯都给薛涛裹上,自己挤在薛涛旁躺了,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汗青……”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汗青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地唤着,猛地惊醒了过来,却见姚兴霸正爬在坑边朝坑里轻轻地喊着,“汗青……汗……”

“姚大哥,”

李汗青连忙冲姚兴霸爽朗一笑,“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跟我走吧!”

姚兴霸神色黯然地说了一句,便站起身,走了。

呃……

李汗青一怔,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龟儿的,该不会……

一念及此,李汗青连忙就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将薛涛搂在了怀里,而薛涛那双纤长的手臂正搂着自己的脖子……

嘶……

此情此景,再联想到薛涛这几日不禁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神态,李汗青顿觉一阵恶寒,连忙抽出了手臂。

“呃……”

薛涛却是一声梦呓,竟然又迷迷糊糊地往李汗青怀里拱了拱。

这天儿太冷了!

李汗青连忙推开了薛涛,翻身坐起,狠狠地摇了摇头——一定是因为这天儿太冷了,所以……才会这样的!

李汗青心中稍定,就给薛涛紧了紧有些松散的毡毯,爬出了小土坑,匆匆地追赶姚兴霸去了,那情形却好似落荒而逃般。

跟着姚兴霸赶到都尉帐中,李汗青便见到了姚仲义。

姚仲义躺在一盆炭火旁,脸色灰败,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走在前面的姚兴霸快步走到姚仲义身边,俯身凑到了他耳畔轻声地唤着,“大人……李汗青带来了。”

“呃……”

姚仲义艰难地抬起了眼皮,干裂的嘴唇轻颤着,声若蚊蝇,“扶我起来……”

“是,”

姚兴霸轻轻地应了一声,连忙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着姚仲义坐了起来,将他的头靠在了自己怀里,让他正好能看到李汗青。

“大人!”

李汗青连忙抱拳躬身,“李汗青见过大人。”

“过来,”

姚仲义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亮色,却依旧声若蚊蝇,“近些……”

“大……大人……”

不知怎地,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姚仲义,李汗青突然就想起了北俱城下三千骁骑冲阵的场景,突地心中一酸,连忙上前了两步俯下身去,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堵得厉害,“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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