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空像是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玻璃,使整片天地的背景呈现出一种灰暗的基调。
视角由远拉近,灰暗的天空下,被雨水洗涤过的草地透出点点绿意,一座尖顶教堂坐落在草地上,在教堂附近,还有一座墓园。
教堂附近搭配墓园,这种组合并不少见,甚至有的教堂下面就是大型墓地。
教堂里,一场盛大的葬礼正在进行着。
之所以用盛大来形容,是因为教堂里一排排用作祷告的长椅上都整整齐齐地坐满了人,这些人来自社会各界,彼此的职业各不相同,他们中大部分人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不见丝毫悲伤表情。
似乎这场葬礼该有的悲伤气氛全靠个别人的悲伤情绪与下雨天的搭配才得以营造出来。
神父在上面自顾自的念着悼告词,长椅上的人们在底下各做各的事,有人拿着镜头对着四周拍,有人拿着手机在回信息,还有人低着头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在最后排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身穿黑色礼服,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另一个穿着一套灰色家居休闲服,看上去一副懒散的模样。
周围的人似乎都看不到两人。
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人名字叫魇,梦魇的魇,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叫余罚,也是这场葬礼的主人公。
“参加自己的葬礼,什么感觉?”
魇环顾四周,笑着问了一句。
“还不错。”余罚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想从口袋里摸出点什么,但最后摸了个空。
魇看到余罚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依旧,伸手递给余罚一颗大白兔奶糖。
余罚看着魇手中的奶糖眯了眯眼,几秒钟后,他接过奶糖,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然后双手枕着脖子,往椅背靠了靠,整个人显得很放松:
“还挺了解我嘛,人死后都是这样?”
“不,我们是例外。”
“哦……”余罚挑了挑眉又问道:“为什么选择我?”
“这得问你自己。”魇似笑非笑的看着余罚。
“哦。”
余罚一副没看到对方表情的模样,耸了耸肩,嚼了两下嘴里的奶糖,然后咽下、扭过头盯着魇眼睛,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孤魂野鬼?黄泉鬼差?”
“……哈哈,哈哈哈哈。”魇听到余罚的问题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起来。
余罚:“……”
余罚眯了眯眼,他可以对着正站在上面滔滔不绝的神父发誓,自己很想将身旁大笑的男人的头给拧下来,然后塞进神父的**里,前提是自己能做到。
魇笑了一阵,停下来,认真的盯着余罚。
“我们从‘死’去的那一刻起,就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羁绊。
我们独立出来,我们逆行于这个世界之外,探寻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们……”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余罚坐直身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魇的话。
“坐好,参加这场葬礼。”
余罚疑惑的望着魇。
“别这样看着我,这是每个新人都要经历的一个过程,与‘死’去的自己做个告别。”
余罚平静点头,教堂里的葬礼差不多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
一人抬着棺材的一角朝教堂旁边的墓园走去,其余人都跟在后面为其送葬。
到达墓园之后,棺材入土,神父开始为逝者祈祷,周围人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些肃穆。
入葬之后,大部分人选择离去,墓碑前只剩下几个人。
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望着墓碑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许在外界的印象中,你是一个孤僻的人,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会护着院里弟弟妹妹的孩子。
我跟孩子们说来看你的时候,他们都吵着要跟着一起来。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变成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魇有些意外的扭头看了一眼余罚。
“啧啧,主角标配出身啊。”
余罚没有理会魇,他沉默的看着双鬓斑白的院长,脑海中浮现的是福利院里一张张稚嫩又充满朝气的笑脸。
他忽然有些想福利院的孩子们了。
余罚的墓碑前,院长身旁站着一个右手吊着绷带的男人,他左手撑着一把黑伞为两人遮雨。
他凝视着墓碑上余罚的照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有些低沉:
“虽说咱俩争了这么多年,但你这么早就走了我是从没想过的,你放心,院里的孩子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走吧,一路走好。”
余罚:“……”
“总感觉你俩之间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魇看着墓碑前的男人啧啧一声。
余罚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是有故事,看到他吊着绷带的那只手了吧?”
魇笑着点了点头:“怎么?”
“我踢断的。”
魇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接着笑意更为浓郁。
“有意思,有意思,你是我带过的所有新人中,素质最好的。”
余罚没有理会魇,他沉默的看着还在留在墓碑前的这些人,在自己的印象中,除了两人之外,自己好像与其他人都没有什么交情,但他们都在表达对自己逝去的惋惜。
好像,当自己死去之后,这个世界的恶意都消散不见,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余罚沉默了一会后,又有些释然。
这就好比某些画家,在世时,画作一文不值,白送给人都未必有人愿意要,而当他们去世之后,一副画作能卖出天价。
人们总是愿意给予逝者最大的善意,特别是当这个逝者是因为救人而逝去的时候。
简单来说就是,当你死去,世界开始爱你。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魇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嗯?”
余罚偏了偏头看向魇。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冲上去救那个小孩吗?”
魇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在你明知道救完人后自己会死的情况下,你还会选择去救人吗?”
墓碑前的声音突然消失,四周变得安静下来,就像是电视机被关掉所有音量一样,只看的见画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魇饶有兴趣的看着余罚,等待着余罚做出回答。
“会。”
没用多长时间,余罚平静地给出答案。
魇的脸上明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他等着余罚继续说下去,但余罚却就此停住。
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没了?原因呢?”
“你刚又没问我原因。”
余罚看着魇。
余罚突然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
魇:“……”
两人都沉默下来。
空气中突然滋生出一种名为尴尬的东西。
过了一会,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余罚突然开口对魇说道:
“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什么?”
魇疑惑看着余罚。
“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以用两句话来回答。”
“哦?你说说。”
魇来了兴趣。
余罚看了一眼魇,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真的要知道?’。
魇越发好奇起来,对此,余罚只是耸了耸肩,然后漫不经心道: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场面一时间陷入沉寂。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气急败坏,魇在愣了一下之后,反而笑出了声。
“行了,该聊的都聊完了,葬礼也结束了,可以跟我走了。”
“去哪?”
“新人该去的地方。”
魇轻轻拍了拍余罚的肩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墓碑前,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
雨渐渐小了,一阵风起,云层涌动,大片大片的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驱散天地间的灰暗,墓碑前的草地上,一株蒲公英随风而起,沐浴在阳光之中。
心如花木,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