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五月二十四日。
后金大军从铁山堡一路往南,尤如一条直线般,沿路烧杀抢掠后,停驻在大同府的朔州城下,攻城之势隐而不发。
大同镇城,巡抚府邸。
巡抚叶廷桂静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的香炉中燃着一枝细小的薰香,轻香飘渺,以安心神。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是叶廷桂的座右铭,如今已经失去了防范后金的最佳时机,他们已然入关,铁蹄纵横下,几乎无人敢挡。
叶廷桂眯缝着眼瞧了襟立堂下,大气都不敢喘的总兵王朴一眼,心下不由冷笑。装作这副乖巧模样,真令他上阵拼命时,却总是理由多多。
当日若不是王朴舍不得让自己的精锐铁骑当个步卒般上城守堡,铁山堡怎会不到两天便被攻破。据巡按御史余城说,交战在最激烈的时候,铁山堡守备请求王朴能派骑兵出堡冲一冲,让后金攻城的时候也有所顾忌。
王朴根本置之不理,坐观局势败坏,最后铁山堡守备力尽而亡,他便率队快马返回镇城。
对此叶廷桂质问他原因,王朴却是口口声声说,铁山堡粮草不丰,根本不足以支撑几千大军将食几日,是已,堡破是迟早的事。
而一但后金破堡而入,骑兵将是唯一可阻挡后金兵锋的战力,岂能在这里凭白浪费。
这话说的对么,道理上来说确实没错,所以叶廷桂也不好将他怎样。而且话说回来,就算能把王朴拿下,换个其它人当总兵,就能有改观么?
如今各大总兵皆是如此,把朝延给银子养的兵当成私军,一个个护得宝贝唯恐伤亡,战时就出工不出力。
王朴还算好的了,至少贪的不多,训练出了三千铁骑和七千步卒。
武将如此,文官又如何?
叶廷桂看着坐在下手边喝茶的窦可进,不屑之意充斥心间,明里以积存粮草为名,与代王和潞王联手,把潞安府的千年大族连氏弄得抄了三族,也确实给府库送来了二十万两救急银子,但私下里,他们分润了多少谁又说的清呢。
光说别人,那自己又对的起圣人言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了么?
多年苦读时养成的寒梅傲骨呢,还在么?
高中进士时的意气风发,势把天下平的雄心壮志呢,去哪了?
可是这能怪我吗?
朝廷朝令夕改已成常态,百官上朝步步惊心,任事时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慎哪儿出错,被御史弹劾丢官去职也就罢了,抄家灭族却又何苦由来。
无作则无错,道理谁都懂,不做事自然也不会犯错,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辜负自己多年寒窗苦读,失去了向往的圣贤之道。
可是勇与担当,便是要如此忍辱负重,与狼为伍么。
朝廷连年拖饷,府库无银,军士怨念深重。
窦可进联手亲王害了潞安连氏自己是暗允了,甚至还从中帮着谋划了一二,换来的则是搬入府库的银子,尔今后金兵来,府库银两充足,便可激励将士上阵杀敌,若能获胜,则一切荣辱都值了。
想到这,叶廷桂站起身,缓声道:“则仕,我拔五万两府银与你,尽快把战士出征的粮草备好,这次再不能出现士兵无食之忧。”
窦可进起身施礼道:“可进当敬尊抚命!”
叶廷桂又道:“总督大人的标兵队,行至哪了?”
窦可进脸上嘲讽一闪而过,低声道:“已从宣东调回至赤城。”
这丝异色自是被叶廷桂察觉,他清楚窦可进心里对宣大总督杨嗣昌有所轻视,认为他不过是子承父荫才得高位,已身并无真本事。
十日前,五月十四日,除了山西夷情外,后金在辽东一带也发起了攻击,斩杀多位将军。杨嗣昌认为山西的夷情可预,而蓟镇关宁处的危险却隐而难防,于是便命标下左营副总兵王忠先行赶去宣东一带,那里是大明的皇陵所在,需保皇陵无碍。同时自己也亲率中营兵将赶往宣东,只留标下右营在总督驻地阳和城待命。
后来,辽东那边只是一战便撤兵退回,众人全都明白过来,辽东危情是后金的虚晃一枪,主要是为了策应山西这边的东虏。
如此一来,蓟镇和关宁的军队要想再调转回头,入山西平寇,赶那两千里路,便有些来不及了。
但是叶廷桂知道,不管杨嗣昌能力怎样,他都是宣大总督,统领着两地军队,而且单以大同镇的兵马,他很清楚,是绝对不可能阻拦住后金兵锋的,于是便道:“王总兵做好出征准备,等杨大人的兵马一到,立刻合力平虏。”
“得令!”
体型微胖的王朴大声答应,一场关于兵情处理的大同府高层议会,身为一镇之总兵官的王朴只能在最后响一声答应,可见武将在文官面前地位是多低。
“白痴!”
宣大总督杨嗣昌把手中的简册远远扔开,那是宣府镇巡按御史梁云构弹劾他错失战机的奏章。
明朝的制度是大小相制,这个巡按御史不过是七品文官,但却有代天子巡视四方之意,可以弹劾上至总督下至县令所有人,而且还不会因言获罪,意思就是不管你弹劾的对还是错,都不用负责任。
“情况不明之前,当然要两权相害取其轻了,皇陵若是有失,谁能担此责任?”
“口口声声为民请命,若是被皇上革职去位,官都不是了还怎么给百姓请命?”
“迎得皇上信重,得以有用之身,谋天下之太平,如何不可?”
“一帮迂腐之徒!”
生完一通乱气的杨嗣昌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拿出纸笔开始谋划平虏方略。
宣府镇七万余兵,大同镇七万兵,太原镇五万余兵,合计二十万,其中就算缺额一半,那也有十万兵卒,这一万东虏胆敢进来,自没那么容易让其出去。
杨嗣昌越写越兴奋,一条条指令在他笔下而动,一场气势磅礴的围歼战的画面,在他脑海逐渐成形。
一抹得意的微笑在他嘴角咧了开来。
当宣大两地诸多大人物们准备或者谋划方略的时候,方景楠的莽字营已经准备妥当。
五品涧交由陈有富的家奴领着一队团练守卫,张传宗旗下两什骑兵再踏征途。
甲乙两队战兵也是个个凶猛如虎,甚至由于这些天的地狱磨练,让他们身上多出几分危险的戾气。
丁吉把从小欺负他的总旗聂远拉了进来,两人从手下旗丁中精挑细选出了八个人,组成了一支以三个虎蹲炮为核心,各类火器辅助的十人炮队。
郑飞的火枪队在补充了二十个健壮的团练民壮后,组成了三十人的火枪队。这些天方景楠对他们只提了一个训练要求:遇敌之后,听令只放一枪,然后原地蹲下,把长枪抵在地上斜着竖起就行。
方景楠还给他们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三枪队。每人一杆火枪和一杆三丈长的柘木杆铁枪,以及
如此,莽字营合计六十二人,外加张传宗的骑队二十一人,最后时刻陈山河与镇河堡守备姜建勋请示后,从自己手下里挑了七个骑射都还不错的老兵,也拉出来一什骑兵。
最后这支总共九十三人的队伍,在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的誓师大会的情况下,平平淡淡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