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太静,静得让我以为星星闪烁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一时语噎,干脆小心翼翼地学着他的样子也躺在了冰凉的琉璃瓦上。
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我说这个可不是想激起你的怜悯之心啊。”
“只是把你这样劫过来,总归要找点理由为自己开脱下。”他语调轻松,一如白日阳光下他红衣飒沓的样子。
“我可没怜悯,”我顺着他的话也作起轻松的语调:“我就是对那个小男孩表示佩服,这不用肢体动作表现下‘五体投地’嘛!”
他把头转过来,我仍望着璀璨星光,只听他嗤笑一声:“哈哈好啊。”
“所以你今日来叫我帮什么忙?”我转了话头。
“看星星。”他声音平静。
我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未出口发问他突然支起上半身,两手撑在身后,长发利落披在肩侧,仰头看着满天星辰,语调颇为欢快:“以后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抬头看星星啦。”
因为下次再看见星空璀璨,我不会再想到冰冷的寒芒,而是会想到——
一位……和我彼此明白的人,与我肩并肩躺在这房檐上。
我伸手在空中鼓了鼓掌:“那恭喜啦。”
“对了,你曾在信里问过我为什么署名不写‘段’字。”他仍然仰着脖颈望向天空,语调平静一如往常。
“是啊,你都没告诉我呢。”听到这我才猛然想起他上次并未回信,自然也没有答案。
“反正今日已经向你坦白了那么多,这个也不用再掩饰。”他转头看向我。
“因为啊——”他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我写‘段’字很丑,不想让你看见。”
我目瞪口呆地转过头看向上方的他,四下太暗,只能依稀看见他似乎正扬起嘴角笑。
旋即我转过头淡定地应了一声,其实早就能明白意识到的啊,从最初他与绑匪厮杀为我蒙上双眼,再到之后被熊扑流血下意识是叫我不要看,再到此刻坦诚地说不写“段”字……
“谢谢你的所作所为。”我真诚道。
“不觉得我虚伪吗?”他笑了笑:“只想向你展示我好的一面。”
“当然不,”我眨着眼睛,想到一些还未穿进来时的往事:“有的人以所谓的‘真实’标榜自己,以此为名行粗鄙卑劣之事,伤害他人后却说自己是坦诚、是直率、是真实,那才叫人厌恶。”
“而你愿意考虑到我,付出心力让我看到你好的一面,才真值得感激,”我干脆也坐起身,活络活络筋骨后继续说:“更何况,你那‘段’字写的丑或者是因为我流血,哪里算什么不好的一面啊!”
他轻笑了一声:“追求完美,不允许一丝不好的可能出现。”
我深呼了一口气,转头稍抬头认真看着他:“最明白我的人,你明白我的。”
他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感叹道:“此刻我倒希望自己稀里糊涂。”
“我是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只是因为先来后到?”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脖子。
“你上次不也说了吗,”我无奈地眨了眨眼:“我对别人的事或许看得通透,对自己反而糊涂呢。这事问我反而是最难得到答案的吧。”
“而且,我们之前也说了,不是吗?”我笑了笑:“我们说不定是最不了解彼此的人啊。”
“但这种最明白的默契倒是真让我以为自己成了伯牙或是钟子期啦哈哈哈哈……”我越说越随意,口吻已经像是在开寻常的小玩笑。
他没有顺着我笑,在暗夜中似乎低头沉思了一会:“到底还是无所畏惧的坦诚。”
“可惜从小的生活让掩饰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
“什么?”声音太轻,我尚未听捕捉到他的话,它就已经被夜风吹走。
“突然想明白了,”他坦然,随即朗声道:“很高兴遇见你啊,慕伯牙!”
“嗯哼,段子期?”我心里肯定了他确实更像钟子期,我虽然与擅古琴的伯牙不搭,但他于我而言,确实擅听,他听我说的话似乎比还我自己还明白。
“所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慕伯牙不要向我也坦白点什么吗,让我再了解了解?”
我——可以坦白什么呢,原主的过去我实在把握不住,连家族到底几口人都摸不清……
“你和我在这遇到过的许多寻常女子不太一样,”他顿了顿:“虽然我具体说不清,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很特别。”
“是吗……”我下意识打着哈哈,如果是寻常听到这句话不就是已经用烂了的搭讪方式吗,但穿到这里的我知道并不是。
段骁,真是一个很细致通透的人啊。
“是,你给我的的感觉是——”他语速适中,条分缕析十分冷静:“或许,你十几年来根本就没有受过这里传统教化的浸润,又或者,是你始终对外界世俗保有一种抗争抵抗的倔强。”
我心中“咯噔”一声,第一种猜测,真的已经很靠近真相了。
我扭了扭脖子,语调轻松:“那我给你讲讲我的家乡吧。”
他颔首:“好。”
我干脆从近处说起,仰头望着繁星漫天:“我们那,至少我居住的那块,是很少能看见这么多星星的。”
“我们那,有一点和你们契夏国类似,是一夫一妻的。”我信马由缰般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们外出已经不坐马车,我们甚至可以直接在空中飞。”说到这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胡说八道讲天方夜谭的意味。
他果然有些疑惑的样子,但盯着我的样子仍然十分专注认真。
“神奇吧,你就当我大半夜睁眼说梦话吧。”我还是补充解释了下。
“而你觉得我比较特别,但在我们那或许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悠悠道:“女子不是附庸,大多男子从事的场所也会有女子的身影,或许也会有苛刻偏见,但不会如这里几乎是完完全全的逆来顺受……”
我停了话头,只觉得身处这里讲这些真是有些荒诞。
段骁果然随性地笑了:“你的梦话很有意思。”
我不自觉想苦笑一下时,段骁沉稳开口道:“你的家乡也很有意思。”
“星空难见,契夏国大漠风沙肆虐时也有;在空中飞行,书中鲁班造过飞行器这也未尝不可;一夫一妻,如你所言契夏国已然如此;至于最后一段,倒确实值得深思……”
我被他的淡定与冷静震惊,他旋即笑了:“不过我想,我说你特别,我以为即使在你的家乡你也不会是泯然众人的。”
我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段骁,我才发现你居然这么会夸人!我要给你双击666!”
他刚要开口,听完我最后一句话却又换了语气:“双击666?”
“嗯,家乡话,就是夸你贼厉害,对你表示赞叹!”既然很多话已经和他说清,现下解释这些就十分顺其自然,也不再有什么遮掩顾忌。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后,又随性起来:“行了,都开始睁眼说梦话了,再不把你送回去怕是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