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承清殿内金兽吐香。
宋珩伏在案前,突然抬首看向站在远处低眉的阿福:“阿福,昨日朕醉了你怎么就没拦住朕?”
“啊?”阿福忙抬眼应道:“奴,奴才拦了啊。”
宋珩虽是醉酒,但清醒后昨日大概发生了什么他都记得,所幸最后他因她的眼泪停住了,不然……
“朕也就吻了下额头……”宋珩嘟囔了一下:“她不会就这样记恨朕吧……”
阿福有些诧异,宋珩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已经——已经快10年没见过了吧,那时他刚被安排照顾这个皇子,那时宋珩也会有孩童狡黠的一面,只是越到后来……
“阿福,朕在问你话呢……”宋珩瞥了眼愣神的阿福,阿福旋即应道:“不会,怎么会!”
“……真是敷衍,”宋珩垂眸:“你又不是她,问你也没用……”
阿福嘴角抽了抽。
“这些大臣怎么回事?”宋珩看着旁边一摞的文书:“平常不是很能说很能写吗?怎么今日的奏折就这么些?”
阿福看了看已经被批阅完的文书……平常,也就差不多这个量啊……
宋珩拧了拧眉,迅速又转了话题:“她还哭了……”
“女子一开始遇到此事多少会有些惊吓吧,”阿福只想着赶紧宽慰下如此情绪外露的宋珩,太少见了。
“是吗?”宋珩抬眼:“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生朕的气……”
“陛下不妨再去找找慕昭仪,看慕昭仪对陛下的态度?”阿福小心试探着:“若是生气,肯定能看出来的。”
“嗯,”宋珩眼睛一亮,但旋即手捂住额头颇些有无奈:“现下又怎么去找……”
阿福看着殿上的人,能感觉到陛下似乎——内心其实是有欢喜的。
因为亲了慕昭仪。
“陛下,慕昭仪在后宫里,”阿福温声提醒道:“您去后宫再正常不过。”
“嗯,”宋珩沉声应了一句,但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都说醉酒后会不省人事……”
“是,”阿福忙应道:“陛下只是酒后糊涂,绝非本意!”
宋珩脸黑了黑:“什么‘绝非本意’?朕——”
旋即又立马停住了:“以醉酒托词,那朕和那些借酒行事的登徒子有何区别?”
阿福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伴君如伴虎,天子心,海底针……
大殿里一片寂静,时空也像是因冬日寒冷而被冻住了。
“陛下好久没举行家宴了,”阿福突然灵光一闪:“应当请些妃嫔一起吃吃饭了。”
宋珩迅速抬眼看着阿福,沉稳应道:“嗯——前段时间一直忙于外战事宜,是耽误了,你去安排。”
“遵命,”阿福松了一口气,旋即宋珩状似无意道:“家宴也不必太多妃嫔,适当安排几个就好,应该来的到场就行。”
阿福内心“嗤笑”一声,真是好久没看陛下这般孩子气又欲盖弥彰的样子。
还记得那时陪同幼年的宋珩,冬日里在雪地上扫出一片空地撒上糕点屑来抓麻雀,阿福的地盘罩住了麻雀,宋珩的却空空如也。
那时约莫8、9岁的宋珩就撇撇嘴:“我其实也不想抓住麻雀……”,但之后双眼就一直没离开过阿福罩子下那只麻雀,直到最后把它放飞。
此刻的宋珩负手立在窗前,金色的衣袍上双目炯炯的飞龙张牙舞爪,凛然生威。
但眉眼却在灯下显得有些温柔,那扇窗子对着的——是沉香阁的方向。
仿佛最后的铁锤敲定,一锤定音,我看着手中的京城的地图图册,不自觉用毛笔学着话本里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子写写画画——
“大梦一场,逢场作戏。腊月二十。”
接下来近一年的日子,做好慕昭仪就好。
这个身份下应该做的事,宋珩需要,我做便是;一年后离开这深宫,便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理完这段思绪,脑子倒也清明了许多——
我知道宋珩对我好,至于到底是何缘由,现今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是朝政需要或是好奇心起又或是真心实意……
我是自私的,哪怕是最后一种,当那不是我的专属的时候,我便不想将独一无二的自己悉数奉上。
他可以对公主或许还有其他女子有别样的关怀,那我也可以有所保留。
思及此,我又想到了一点,更何况公主已经心系陛下,哪怕是在时间顺序上,我的原则也不会允许我再自行去横插一脚。
被动的,去做好自己的本分;但不会有主动的,心怀热切的逢迎。
这样也不算是对不起如双吧……界限划清,我揉揉自己的脸:“慕昭仪,慕昭仪,做好慕昭仪便是。”
“小桃,今日是二十号吧?”我突然才想起一件事,这个月还没收到慕沉风寄来的存单。
“是呀。”小桃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应着我的话。
“以往都是十五号就寄过来了啊……”我喃喃自语,正疑惑时小翠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黄纸外封的信。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笑着伸手去拿,看到封面上居然写着“段笙”。
可拆开信封把里面信纸一抖铺开,便是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墨迹——
“一谢海棠酥,二谢小鱼恩,三谢共观星。钱财或俗,奈何仓促。万事顺遂。骁。”
少见他如此正经的口吻,我也愣了愣,张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存单,正是“沐霜”的名下。
我猛然想起当时与他一起帮助那丫鬟家时将自己的存单寄了去给钱,现下反而让他塞给了我更多钱。
他知道我是在筹备逃跑经费吧,还以“奈何仓促”来作掩饰。
多有白首如新,少见倾盖如故。难为古人咏叹“山河不足重”,当真“重在遇知己”。
只是——
我有那么穷酸嘛?好歹我也是正二品慕昭仪,我慕家怎么说也是京城前列的权贵人家吧!宋珩赏的金银首饰一个柜子都快装不下了呢!
我轻声一笑,想着干脆找机会把这笔钱全用来帮助那个婢女那一家好了。
便想着将这张存单寄给慕沉风请求他帮忙,可转眼又想到慕沉风已经许久没来信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又一下不放心就将这张巨额存单就这样寄出去……
捶捶脑袋——要是能自己出宫去瞧瞧就好了啊!
正犹疑着,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阿福派人来通报说明晚有妃嫔家宴!
正三品及以上妃嫔明晚去珍肴宮与陛下共餐。
还有这种事?我盘算确定了下自己是正二品,小桃小翠已经开心地要跳起来:“还从没有参加过这种妃嫔家宴呢!”
“之前大家不就一起喝过茶了嘛!”我鄙视地看了她们一眼。
“可没有陛下啊!”小桃眨巴眼。
我一愣,脑子里恍然浮现出一堆聊八卦嗑瓜子的妃嫔聚在一起,全体围着端坐着内敛沉稳的宋珩的图景。
天啊,他不会原地爆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