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临走前看了我一眼，我知道。

即使当时我是低着头静立在一旁送太后陛下和德妃三人出去，但我看见了他雪白滚金的云靴在我面前顿了顿。

回到沉香阁后我觉得自己在太后那吃糕点吃得也有些多了，晚膳便也没再用。

小翠安静地没有多问，一直待在沉香阁的小桃一无所知，于是好奇地探头探脑：“小主，你要减肥了不成？”

“我很肥吗？”我瞥了她一眼。

“嘻嘻嘻小主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她笑眯眯地瞧着我。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话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宋珩，不觉就愣了神。

“小主小主，你怎么了？”小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眼神里的俏皮被担心取而代之。

“小桃，我问你啊，”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四月雪是什么啊？”

“哦！四月雪啊！”小桃显然知道，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这种树正好到我们这个时候就会开花的，白花花一大片，可好看了，就像满树的雪一样！”

“嗯。”我应了一声，明明也很喜欢雪，但此刻却兴致缺缺。

小桃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德妃娘娘的庄凝宫里好像就种了四月雪呢，小主要是想看，哪日可以去庄凝宫看呀！”

“嗯，我知道。”我低低应了一声。

哼哼，李四去摘花了是不是，还是四月雪是不是。

*

庄凝宫。

太后被刘德妃小心搀扶着走到一棵四月雪树下，满树雪白夹杂着长圆的绿叶送来阵阵清香，宋珩跟在太后身后侧走过花团锦簇，一言不发。

“德妃当真是有耐心，要是哀家来种，必然是难看到这一树雪白！”太后停在树前，稍稍仰脖看着细长的白花瓣，似是想到了什么。

“太后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也是小宁在一旁帮忙，”德妃温声细语，即使太后停住了脚步依旧小心搀扶着太后的手臂：“太后娘娘绣工绝佳，宫中皆称道，论耐心，臣妾必然不及太后娘娘半分。”

太后娘娘轻轻一笑，没有说话：“珩儿，你觉得这四月雪如何？”

宋珩默了默，德妃看了一眼宋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臣妾宫里正好有新鲜的蒙顶甘露和庐山雨雾，这就去叫他们沏来。”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辛苦了。”

等到德妃走远，清香萦绕的四月雪树下只站着宋珩和太后和老嬷嬷三人。

“珩儿，”太后看着满树的雪白，目光微动：“你糊涂了。”

宋珩依旧沉默，他知道太后会继续说，只是安静听着。

太后朝树下走近了几步，这棵四月雪并不高大，太后伸了手便可抚摸到细碎的白花，痒痒的：“当年哀家喜欢四月雪，先皇便在我宫里种了四月雪，还在一年四月雪花开时，封我为了贵妃。”

“看起来都是大好的喜事，”太后默了默：“可是就像这花一样，最后却来了白事。我的兄长被查出贪污受贿，身体不好直接在牢里就过了。”

宋珩眼睫一颤，太后转头看他，不知不觉珩儿都比自己高了一大截了，突然眸光一动：“珩儿，你是不是心里有了什么打算？”

宋珩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女人，华美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却减了几分张扬，那双眼睛柔和却有力，与他小时候见过的并无二致。

有些东西，日日夜夜便会不同；但有些东西，年年岁岁依旧相似。

宋珩最终轻轻点头，太后的眼睛在宋珩脸上一寸一寸扫过，旋即笑了，轻声道：“那就好，只要不是糊涂了就好。”

宋珩唤了一句：“母后。”

太后缓步上前，帮他从左肩上拈下一片碎花瓣，白色的小花轻飘飘地就从手指间落到了地上：“万事小心。这些年是哀家亏欠你……”

“母后，”宋珩声音沉了些，打住了太后要继续说的话：“母后不亏欠儿臣，生养之恩，已大于天。”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了天边，太后眼里泛了些光，心里有些东西却终于落下，轻轻点头：“有把握？”

小时候，皇子各项比赛之前，太后总会蹲在宋珩身前，双手轻轻握着他的肩头，温柔问一句：“有把握？”

那时候的宋珩很实诚，有把握的时候就大力地朝母亲点点头，没把握的时候就看着母亲一言不发，但圆亮的眼睛里从未有过担忧和恐惧。

时过境迁，此刻宋珩站在已经比自己的个头矮了一大截的母亲面前，如墨的双眸轻轻一眨，嘴角轻轻弯起，说出了第三个答案：“甘愿一试。”

无论有无把握，结局如何，甘愿，一试。

太后停了半晌，眼里难掩担忧，但最终也笑了笑：“好。”

恰巧这时一旁的老嬷嬷轻咳了几声，德妃小步从远处走来，一步一步仿佛有莲花从脚底绽开，婀娜生姿。

“陛下，太后娘娘，茶已备好了。”刘德妃举止落落大方，披着月色，像是清潭里的皎洁的昙花。

“嗯，”太后应了一声：“哀家也好久没喝德妃泡的庐山云雾了，确实想念。”

刘德妃抿唇轻轻一笑，浅蓝色的袍子上在晚风中飘来淡淡的清香。

宋珩也轻轻应了一声，跟在太后身后一起朝房内走去。

庐山云雾汤色明亮，青青翠翠盛在莲纹攀援的青花瓷茶盏里；蒙顶甘露茶水黄碧，纤细的茶叶在白杯盏中或沉或浮。

“德妃有心了。”老嬷嬷搀扶着太后在圆桌前坐下，宋珩在一旁搭把手后才自己落座。

*

今夜月色分外皎洁，我趴在窗台上，忍不住想着那四月雪的花瓣可有月色这般皎白？

“小主，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吗？”小翠在一旁温声提醒道。

很晚了吗？我怎么觉得自己才在窗台上趴一会啊，不过是看着月亮出来，再看它越变越亮而已。

“太医说过小主虽然康复了，但早些休息对恢复记忆总是更好的。”小翠边帮我铺床边道、

恢复记忆，恢复记忆……

我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四仰八叉地就躺到了床上：“小翠，我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小翠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看我闭上了眼后轻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