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次冥界七重门暴乱,天帝震怒。
可是,自远古时期便已商议好,天庭的权利不得干预地府,最多只能行监管一职。
不待天帝的旨意下达至黄泉常府,常少将早已于事发当日点兵布将,两个时辰不到,援军便已渡了奈何桥。
这一场救援,来得迅速且及时。
陆珠莎心知肚明,他为何而来。
总之,得感谢常府的迅速增援,陆将军自己的嫡系军力才有机会倾巢而出,去往忘川河岸搜寻那陆少将与蒋副将。
整整搜寻了三日三夜,无功,而返。
陆毕城与蒋广仿佛消失得彻彻底底,连缕魂识都触碰不到……
陆珠莎是在第四日晚破结界而出的。
她并非要忤逆母亲,只是九哥的性命,着实让她等不及母亲下达指令了。
才不过短短三日未出门,陆府外,已是另一方天地了。
那金黄色的常军军旗,山峦、礁石上随处可见,在一片晦暗里,明艳艳的迎风飘荡。
夜色浓重,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空气粘稠得像是万物都浸泡在血液里似的。
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尸体下方还在汩汩流着冰凉的血,那些粘稠暗黑的血,蜿蜒覆盖了整个天地似的。
除了粘稠,空气里还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烧焦味。
那场大火是在昨日傍晚彻底熄灭下来的,烧得焦黑的泥土,皮肤一块一块翻卷了起来,滚烫炽热,整个忘川北岸都溃烂了一般。
陆珠莎裹着暗黑的披风小心翼翼的前行着,满脸爬着婆娑的泪,揩都揩不尽。
这一片滋养她长大的土地,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陆珠莎抬头瞧了瞧天际,光线暗淡,没有月亮。
自打她出生起,就没在这方土地上瞧见过月亮。
那层天幕像是被蒙上了厚厚的灰粒,四处的土地与岩石被那些暗黑的灰粒给模糊掉棱角,远远望去,似团血肉模糊的血肉。
寂静、狰狞。
因为熟悉路程倒也没费多少时间便摸到了忘川河岸。
她讶异的盯着忘川河面,即便是隔着浓重的夜色,也瞧得见那忘川内血流成河,暗红粘稠的血液裹着涛浪,前赴后继的奔腾东去。
血浪翻涌,蛇虫鬼蚁满布,腥味刺鼻……
这哪里还是日常她与丹儿闲暇时光垂钓的忘川。
一道闪电突至,一具高大的尸体身影被瞬间照映在地面上,令人不寒而栗。
可待那闪电一平息,那具身影立即隐没到黑暗里去了。
上前仔细一瞧,地面依然是一堆焦土。
可刚刚那凭空出现在地面上的影子,明明就是人的身影,陆珠莎甚至瞧见了,那影子的“双眼”正向上仰望着苍穹。
一细想,吓得她一哆嗦,往后跌去,跌入一个温热的怀里!
“啊……”尚未呼救已被捂住了口鼻。
是年轻男性身上浓烈的气息,对方的手掌极大,手茧粗粝,应是长期使用兵器所致。
陆珠莎企图张口一咬,尚未得逞已被对方扼住了下巴,动弹不得。耳际边响起来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别怕!是我!”
陆珠莎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跌回胸腔里,长时间紧绷着的身子瞬间软瘫了下来。
陆珠莎惊魂未定的瞧着他,蓄了满眼的水,一张小脸上已是汗意涔涔,显得那张面庞更稚嫩些,与近日里对他温和淡然的神情相差甚远。
常子锡的鼻息间全是女性因紧张而迸发的体味,那丝似有或无的馨香附在粘腻的空气里,缠缠绕绕的一直卷入心肺。
那具温软的身体娇小极了,仿佛随手一掐,便会如这几日的怨灵一般,顿时灰飞烟灭了去……
“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陆夫人一早就笃定你今日定会出来,给我发了信号在此等候。”常子锡解释道,尔后轻笑,“我连续三日未曾休息了,刚躺在这片黑焦土地上,寻思着眯了会儿眼打个盹,你便来了。陆夫人还真是将你估摸得透透的,说是亥时三刻,此时便还没到四刻去。”
陆珠莎后退半步,微佝着身子向常子锡行了个礼,点了点头便兀自绕过他往前走去。
面上早已恢复近两年对着他的淡漠神态来了。
常子锡挑了挑眉,习以为常的跟在她身后。
此态甚好,他还真怕她完全不恼。
陆珠莎的目标明确极了,沿着河岸的礁石一步步前行,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只见她一头就扎进了一个岩洞里。
饶是常子锡这般刚从战场上奔下来的人儿都得为她捏把汗,那忘川河里奔腾的血浪明明就在耳边咆哮,她一弱女子缘何有这般视若无睹的勇气。
出了第二个洞口,常子锡一把拉住了她:“欸!陆小姐,咱们能缓一下么?”
陆珠莎瞧着他,那一双漆黑的眸子,真让人受不了。
常子锡顿了下,解释道:“越是触不到灵识,越是证明魂未离体。我的意思是……起码得顾及你自己的生命安全。”
“常子锡,我若没记错,你没有兄弟姐妹,对吧?”陆珠莎长时间没说话,一开口,声音暗沉嘶哑,“你若有个手足,定不会这般劝说了。”
明明轻极了,一声一声仿佛全撞入常子锡的耳膜内,徘徊许久都出不去。
常子锡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陆珠莎在一个又一个的岩洞间穿梭,已然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个岩洞了,明明这一块儿,但凡能藏得住一只乌鸦的地方都被她翻出来了。
对岸的天慢慢吐白了,灰白微亮,总比岸这边那无止境的暗黑要好得太多。
陆珠莎颓丧的低着头,最后一个她熟知的岩洞已经被翻找过了,没有找出任何身影。再往下走便是奈何桥以东了,那边全是陡峭的山崖,她从未去过。
她双手捂着脸,眼泪抑制不住的一颗一颗从手指缝隙间往下砸,这是常子锡第一次瞧见她哭。原只是掉眼泪,尔后开始抑制不住小声的啜泣起来,那方窄细的肩膀一颤一颤的,颤得常子锡的心莫名一抽,一时间竟疼得快没法呼吸了似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虚搂至胸前,一双手笨拙的环在背后安抚着。
陆珠莎太累了些,几日未合眼了,如今像是突然寻着处安稳的地儿,情不自禁的攀了上去,死死抱住不撒手。
常子锡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来了!胸前的那两处棉软恨不得将他的胸腔灼出个洞来。
“蕊儿,等等!”突然,他脑子一晃,立即抚正陆珠莎的身子,“我们再折回去找找!”
陆珠莎茫然的望着她,眼眸里一片清亮。
常子锡克制住心猿意马,拖着她穿过那片礁石,回到最后那个岩洞里。
陆珠莎此时也突然心思透亮了起来,在入口不远处的两方岩石缝隙之间找到了他们!
陆珠莎与常子锡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缝隙里的两具身子重叠在一块儿,蒋广死死的将陆毕城护在怀里,一身数不清的伤口,暗黑的血液甚至还从他的掀起的皮肉里向外缓缓流淌……
望着那两位不知是睡得安详还是晕厥过去的人儿,陆珠莎的泪禁不住又涌了上来。
常子锡紧咬着下颌骨,解了披在身后的战袍盖在了蒋广那具已是血肉模糊的身体上。
尔后,他紧锁着眉,附在蒋广的耳边轻声道了句:“蒋副将,常某敬你。”
陆珠莎静静地看他做着这一切,未动一下,也不发一言,像个泥塑娃娃立在那儿,只剩眼泪在脸上无声地淌着,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
第五日,陆将军嫡子与副将蒋广在忘川河堤边被救,陆毕城重伤,但无生命危险;蒋广却已是命若悬丝,奄奄一息。
那一场怨灵之乱在常少将的协助下,于一月后彻底平息。
往后的数千年,那忘川河里,便再也没有澄清宁静过了。
后来,所有人的命运都被那一场暴乱牵引裹挟着,脱离了既定的轨道,推向了完全未知的轨道里去了……
很多年后,常子锡、蒋广、陆毕城、历江包括恢复记忆后的陆珠莎,他们都记得,那会儿的自己,明明正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