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岳心中大是悲切,头磕的咚咚直响,他抬起头的瞬间,额头上已经血流覆面,堂上众人见了都觉不忍。
但是,尔朱荣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显然已经绝无更改余地。
贺拔岳终于晕了过去。
尔朱荣淡淡的挥了挥手,两名武士上前架起贺拔岳带了下去。
“贺拔这般求情,我若不网开一面,也太不近人情,宇文黑獭年少,虽是胁从,但罪亦当诛,绝不宽纵,定在三日之后吧,我不绝人之嗣,这三日间,给他一间单间,找些女子,陪陪黑獭,若他命中不该绝嗣,便会有女子怀孕。”
尔朱荣说罢,觉来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他本不该如此为宇文黑獭考虑。
不过,想到就算这些女子为黑獭诞下子嗣,等他们长到二三十岁的时候,就算获得权势,那时候自己也未必便在人世了。而况,犯贼之子,就算长大,能获得权势的纵览古今,又有几人?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想到此处,他决定延宇文泰三天性命,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已经极其宽大。但同时,也决定了宇文洛生的死期将至..........
咣,一声破锣响,街道两侧众人纷纷向两边散开、躲避。
百姓们交头接耳,在议论纷纷。
“今天斩杀的据说是宇文洛生,这人传说是葛荣帐下,勇冠三军,一时名将啊。便这么死了,当真是可惜的很。”
“据说贺拔都督兄弟俩奋力营救了,可是大将军还是觉得这厮是个威胁。所以,便要把他给杀了。”
“这年头啊,死人不稀奇,勇冠三军又如何?只要不为我所用,不对我心悦诚服,就该杀掉,做大事的人心都狠,出来混的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不是砍人头,就是被砍头。”
又是几声锣响,装着宇文洛生的囚车被推了过来,
宇文洛生手脚都被铁链所系,站在囚车里,背上插着白底黑字斩牌。
刽子手持刀跟在囚车两旁。
他们的肩膀上扛着鬼头大刀,一片肃杀之状。
一队士兵在前面开路。
尔朱兆骑在马上,随在队伍旁边,一脸洋洋得意。作为生擒宇文洛生的将领,他同时也是监斩宇文洛生的将领。
众人们拥来挤去,议论的声音却小了很多,囚车所到之处,人们纷纷避开。
贺拔岳、贺拔胜兄弟俩以及贺拔仲华和独孤信、赵贵纷纷策马从囚车后面赶了过来,大叫:“停。”
尔朱兆回过头去,发现贺拔岳,忽然促狭心起,想起自己和高欢联合,捉弄了他的往事,这时不禁脸上露出微笑,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从马上扔给贺拔岳:“贺拔兄,那日喝酒,拾了你的玉佩,还给你。”
贺拔岳面色惨白,如灰若死,拔刀将玉佩一刀两段。
贺拔胜道:“那是弟妹送的贴身物事。”
贺拔岳嘶声道:“这玉佩坏了我兄弟情谊,留它不得。”
尔朱兆听了,发出一声冷笑。
此时,独孤信、赵贵、贺拔仲华已经策马越前,把囚车拦了下来。
尔朱兆见状,不由面露愠色,喝令押车差役,道:“走,停下来做什么。”
贺拔岳纵马上前,一把拽住尔朱兆的马缰。
尔朱兆策马欲走,贺拔岳坚执不放,嘶声道:“尔朱兆,我来与宇文洛生送行,大将军也同意的,我赠他一碗断头酒,你也敢拦阻?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这几句话说的辞色慷慨,悲愤,登时在人群之中激起广泛的同情。
旁观群众纷纷声援贺拔岳:“断头酒,当喝,当喝!”
贺拔胜也道:“尔朱兆,你若敢拦阻,咱们去大将军面前理论。”
尔朱兆见众怒难犯,有些尴尬的:“好好好,你们喝断头酒。喝吧,喝死你们,等会儿头断了也不知道疼,喝吧。”
贺拔岳不理他的出言嘲讽,随身从革囊中取出酒来,贺拔仲华过来递了酒碗,贺拔岳斟满,双手举一碗浊酒,递给宇文洛生:“请洛生大哥喝了这碗酒再上路。”
宇文洛生笑了笑,不禁也有些感伤,长叹一声,接过酒碗,仰头喝了一口:“好酒。”
众人见他生死之际,毫不惧怕,不由得都是佩服不已,议论纷纷:“这才是条好汉子。”
紧接着、独孤信、贺拔胜、赵贵、贺拔仲华等人纷纷过来,每个人都陪宇文洛生喝了三大碗。宇文洛生豪气顿生,一边喝,一边大叫道:“畅快,畅快!”
尔朱兆有些不耐烦:“你们几时才完。”
贺拔胜呛声道:“你急什么,我还有一碗。”
宇文洛生喝完了酒,望了望贺拔岳,道:“别忘了一会儿解救我家黑獭,全靠你啦。”
贺拔岳心下虽知不易,但心中已然决定就算拼死,就算散尽家财,也要将宇文泰救了出来,他心中已经在寻思一个掉包计划,已经在命人寻找与黑獭身材相似,模样肖似之人。这时见宇文洛生再提此事,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宇文洛生道:“你们见到黑獭,让他别因我的死而灰心丧志,让他重整信心。黑獭聪明,定能继承我的遗志,光大宇文一脉,重整这烂污江山,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
贺拔岳见他所言甚大,心中虽有些不信之意,但也还是唯唯点头。
贺拔胜在一旁道:“洛生,你还有什么嘱咐黑獭的,告诉我们,我们带话给黑獭。”
宇文洛生:“也没什么,黑獭聪明,胜我百倍,就是这辈子不能看见黑獭娶妻生子,光宗耀祖了,有些遗憾,其他的,我宇文洛生,最好的女人我也有过,最好的朋友..........
宇文洛生深情的望着贺拔岳兄弟俩:“我已经有了,夫复何求?”
他说完,又喝了一盏酒。
尔朱兆走过来,脸上带着请求和不耐烦的神色,道:“贺拔,时间真的到了。大家怎么说都是同僚,不要让我为难。”
贺拔仲华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痛哭起来。
尔朱兆赶着囚车重新出发。
宇文洛生扭头,大声吼道:“一会儿救黑獭.......”
贺拔岳听他这话短短时间说了两次,心中一时有些悲怆,也未细想。
囚车辚辚而去。
贺拔胜、贺拔岳一边茫然的点头答应,一边急忙上马,紧随囚车而行。
刑场,宇文洛生已经被解开发辫,跪在地上,穿着红衣的刽子手怀抱着鬼头大刀站在宇文洛生的身后。
贺拔仲华已经哭成了泪人,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赵贵等人都是深色肃然。
贺拔岳忽然拔出短刀,在自己的大腿上剜了一块肉下来,放在宇文洛生砍头的砧板上。
众人尽皆骇然,只听得贺拔岳大声道:“洛生兄,你我当日约为兄弟,我们曾起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你先上路,我让这块肉陪你同去;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帮你救黑獭,暂不能死。若黑獭不幸,我便替你报仇,诛杀高欢、尔朱兆,随后便来。”
宇文洛生频频点头,热泪盈眶。
围观群众何曾见过这等兄弟之间情同手足,义薄云天的场面,一个个都是慨然怅然,抹泪叹息。
监斩台上,尔朱兆抬手遮目,看看日影。
一名随从上前禀报:“监斩官大人,这看看便到午时三刻了。”
尔朱兆嗯了一声。
围观的人群有不少,群众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尔朱兆站了起来,大声的:“该犯随同葛荣,逆乱六镇,大军压境,不思悔改,负隅顽抗,罪当处死。”
尔朱兆充耳不闻,从签筒里扔出令箭:“斩。”
鬼头大刀映着日影,向着宇文洛生的头上砍去。
宇文洛生忽然大吼一声:“你们错杀良人了,我还有三日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