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就像杨明月和田玉强那样。但是,杨明月自从和苏方泽在一起后,杨明月就觉得自己是和苏方泽以及苏方泽背后的整个家庭在谈恋爱。
冬至那天,大雾,整个视野一片浓白,能见度低于二十米,杨明月在教学楼上望不到学校的大门。校长临时转发新和县教育局的通知:停课一天。
停课一天,明月开始在脑海里规划这一天要做的事。但是还没等明月规划完,手机就响了。
是苏方泽的妈妈!
“你好,姨,请问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大事,我听你姐姐说咱们全新和县的学校今天都不上课,是吗?”
“是的,姨,刚接到的通知。”
“哦哦,那你在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啊,怎么啦,姨?”
“没什么事的话,来家里吃饭吧。”
“哦哦,不去了,姨,太麻烦你了。”
“那有啥麻烦的啊,我自己在家里不也是得吃饭吗?你收拾收拾吧,我一会儿去接你。”
挂了电话,杨明月有点懵,怎么自己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呢,苏方泽在工地上,只有自己和苏方泽妈妈一起吃饭,想想这个画面就很尴尬。
不一会,苏方泽的妈妈就打来电话,说,到了教学楼门口了。杨明月赶紧下楼。走近,只见苏方泽的妈妈推着电瓶车和看门的大姨聊天呢。
“你可以真有福,找上杨老师这么好的儿媳妇。”看门大姨笑呵呵的对苏方泽妈妈说。
“哈哈,也是正好两个孩子有缘,互相满意,咱才能有这个福啊,对吧?”苏方泽妈妈也笑着回应。
坐上苏方泽妈妈的电动车,杨明月感觉寒风扑面而来,像刀子、又像千万根绣花针,时而轻轻的扎,时而重重的扎......
坐在这个电动车的后面,杨明月的心里很矛盾,如果自己真的跟了苏方泽,以后的生活水平估计也只能如此了。
到了家,推开门,迎面的三屉桌收拾的整洁干净,发亮的茶壶茶杯有规律的摆放在大茶盘中,茶杯把儿一顺儿朝外,小马扎并成一排摆放在墙角处,锅台上氤氲的冒着些热气,里间屋里炉火正旺,小屋子里暖和而温馨。
只见苏方泽妈妈一边利落的掀开炉盖,顺手添进了几块砸好的煤炭,一边招呼明月坐下,并问:
“明月,饿了吧?锅里有我刚熬好的粥,还有新炒的菜,我去给你端过来哈。”
“姨,我自己端就行。”
小碟子里两个切开的鸭蛋、一盘子白菜,一碟咸鱼,两碗熬得浓稠的粥。
单就这顿饭来说,杨明月很满意。杨明月常常幻想着妈妈能做这么简单的家长一顿饭,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这么一顿饭,就很好。但是,那是杨明月对娘家的期望。
如果是在婆家,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杨明月每天坐在马扎上,围在这么一个简陋的茶几上,吃大白菜,杨明月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毕竟,自己奋斗了二十年,自己周围的同学、同事都找了县城、市里的对象,过上了更高质量的生活。
吃了早饭,苏方泽的妈妈系上了围裙,拿出面粉袋子,端出大缸盆,放到锅台上,边和面边对明月说:
“明月,你们学校吃包子吗?”
“不吃啊,姨,我们学校每天中午都是吃炒菜和米饭。”
“哦哦,光吃炒菜和米饭,那不得吃腻了啊?”
“嘿嘿,还行啊,姨,暂时还没有吃腻。”
“那行,今天换换口味,咱今天中午包包子吃。”
“嗯嗯,好啊。”
苏方泽的妈妈很快和好了面,麻利的揭开锅盖,在大锅里添了点热水,小心的把大缸盆放进锅里。
然后,摘下围裙,拍了拍身上的面粉,拿出瓜子和地瓜干,开始和明月聊起了天。
“有时候,这个风水真是不信不行来,前几年,咱们这个胡同里接连两户娶媳妇,娶得媳妇又高又漂亮,又有文化又孝顺,我就和你宝贵大娘说,怎么人家找的媳妇都这么好啊,咱以后能遇到这么好的媳妇吗?你宝贵大娘让我放宽心,说咱们这里风水好,找的媳妇都差不了,你看看,还真让她给说准了”
杨明月对这种拐着弯夸奖自己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从小到大听惯了的都是拐着弯敲打自己的话。杨明月吃了个地瓜片,没有插嘴。
“咱前面这户人家,你得叫爷爷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也没有给孩子买楼,她家儿媳妇,你得叫婶婶,人家对这个家庭出奇的满意,在水龙镇医院上班,大眼睛、又白净,什么时候见了我,都是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你爷爷家放羊,院子里到处都是羊粪,人家年纪轻轻的也不嫌脏,拿着大扫帚扫羊粪。做起饭来,包饺子、包包子也都是好样的。”苏方泽妈妈越说越起劲。
杨明月的脑海中构建了一个数学等式:四间房子+养羊的公公=在医院上班的儿媳妇+漂亮+不嫌脏+会做饭。杨明月感觉这个等式不成立。肯定还有什么情况没有说出来。
杨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纠结于等式成不成立。
她从决定跟苏方泽在一起以后,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她知道,自己跟了苏方泽,在经济上乃至精神上就都被同龄人大大的甩在了后面。但是,从参加工作以后,没有了考试、没有了成绩,杨明月找不到任何可以平衡自己心里的砝码,只能通过经济的富裕程度、精神的满足程度来找优越感和平衡感。
比如说,苏方泽妈妈举的这个例子。屋前的这个婶婶,漂亮,比自己强;会做饭,比自己强,在医院上班,工作和自己差不多,但是找的对象,家里穷,没有楼,不如自己。这样,杨明月的优越感就出来了。
至于对象的性格脾气,杨明月知道,苏方泽比绝大部分人都强,这一点不用比较,绝对赢。
“咱对门这户人家,你也得叫爷爷,他家的你的那个叔,初中毕业,谈了个大学生,这也结婚好几年了。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一家人都出去打工了,她一个人怀孕在家,不会烧大锅,不会做饭,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孩子,吃不上饭怪可怜的,我就总是把她叫到咱家来吃饭,跟着我喝点粥,吃点菜。现在人家搬到县城去住了,心里一直没忘了我,每次回家都到咱家来玩玩。”
“真是都挺好的。”杨明月说。
“可不嘛,咱们这一块的人都挺好的,个顶个的中用,刚才路口北边的那户人家就是你宝贵大娘家,他家织手套,你那个大伯才厉害呢,全村红白事的总裁。”
“哦哦,那挺厉害的。在家里用手织手套吗?”
杨明月不知道社么叫红白事的总裁,杨家村不兴这个,或许兴这个,她也不知道,也不想问,所以岔开了所谓的中用不中用的话题。
“不是,用手套机织,打开电,穿上线,机子自己黑白的织手套,不用管。”
“哦哦。”
“要是说中用,整个新王村,没有不服咱家你老奶奶的,在村里说个事、陪个客人,红事、白事,没有不懂的,谁家有裁断不开的事,都请她去帮忙。”
“哦哦。这么厉害啊。”
“厉害是厉害,可是你老奶奶从二十岁的时候,你老爷爷就去世了,那时候你爷爷刚三个月,就是你老奶奶一个人拉扯大的,受了多少委屈啊,没听人家说一个字。”
“那真是不容易。”杨明月随着苏方泽妈妈的讲述,代入到了老奶奶的故事中,自己一个人带大孩子真是不容易,但是,真要是和苏方泽结婚的话,苏方泽只能住工地,不能回家,自己不也是需要独自一个人带大孩子吗?
“要说有福,是你奶奶有福,从结婚以后,你老奶奶就把你奶奶当闺女似的疼,生了孩子也是直接抱到她的炕上去,生一个,抱一个,看大一个,你奶奶一点累都没受。再说你爷爷也是中用人,地里的活也不让你奶奶干,怕累着你奶奶。你奶奶每天就是在家刷刷洗洗,再就是做饭。从年轻的时候,每天收拾的屋里干干净净。”
“哦哦,可不嘛,那天去奶奶家吃饺子,屋里真是挺干净的。”
“现在家里炒菜都不用大锅了,用煤气灶,你奶奶不会用煤气灶,现在每天炒菜也是你爷爷炒,你奶奶每天只负责熬饭,你说人家的日子多么有福啊。”
“那真是有福。”
“再说孩子们,方泽爸爸兄弟姐妹四个,你叔在新和两套楼,一年挣十几万,咱家也是买了楼和车,你大姑在文家庄那是有名的富户,你二姑家也是过得很好,刚盖了新房,孩子们没有让你奶奶费心的,这不也是福气吗?”
“阿嚏”杨明月打了一个喷嚏。
炉子里的煤快要燃尽了,屋里温度渐渐降下来了。
苏方泽妈妈看了看煤盆已经空了,就走出门去,杨明月也跟了出来。
只见,苏方泽的妈妈走向新房的院子,墙角处用砖砌出了一个小角落,里面堆放着砸好的煤,苏方泽妈妈手里拿着一个裂了缝的水瓢,麻利的戴上一只洗衣服用的橡胶手套,把煤一块一块的放到瓢里。
回来的路上,苏方泽的妈妈和明月说:“那个手套坏了一只,另一只本来打算扔掉,但是想着收煤的时候戴上应该挺好,不脏手,就没扔。这个瓢也是,坏了有坏了的用处,收煤块正合适。
苏方泽妈妈这种精打细算,废物利用的风格很适合过日子,想起自己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乱扔成一团,好多能用的也都被扔掉了就觉得很可惜,但是,想到自己结婚以后每天也不得不过这种日子,又是一阵莫名的伤感。
回屋后,苏方泽妈妈熟练的揭开锅盖,拍了拍大缸盆里的面,说了句:“嗯嗯,面发好了。”
搬出面板,拿出擀面杖,苏方泽妈妈准备开始包包子。杨明月也洗了手,准备帮忙。
“嫂子,在家吗?”
“在家在家。”
走进一男一女。女的穿的很洋气,橙黄色的打底毛衣,白裤子,黑色的圆头小皮鞋,一件暗灰色大款双面绒外套,五官普通,皮肤很白;男的青色羊毛衫,黑色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一副休闲的小老板的样子。
“哈哈,是玉刚和张芳回来了。明月,你得叫叔和婶婶啊”苏方泽的妈妈说。
“叔,婶婶。”
“这是方泽家啊,真是不错,嫂子,你总是夸奖张芳好,我怎么瞅着方泽家比张芳还要好啊。”玉刚叔打量了杨明月一眼,乐呵呵的对苏方泽妈妈说。
“你宝贵哥说,咱们这一块风水好,不是好媳妇不来。还真是让他说准了。”苏方泽妈妈也笑着说。
这样赤裸裸的夸奖让杨明月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杨明月竟然一时也想不到怎么回应。自从毕业以来,尤其是认识苏方泽以来,杨明月常常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的。
“明月,到了暑假不忙的时候,来我们辅导班帮忙吧。”张芳婶婶说。
张芳婶婶语气非常温和,给人一种亲近感。
“婶婶,你在新和开辅导机构吗?”明月问。
“嗯嗯,开了一个午托、晚托班,暑假也辅导学生。”张芳婶婶看着明月,认真的回答。
杨明月知道在职教师是不允许参与有偿辅导的,但是,她觉得刚一见面就拒绝别人是不礼貌的,就说:“行啊,婶婶,到时候没有其他特殊的事情,我就去给你帮忙。”
“刚,你爹强点了吗?什么时候出院啊”苏方泽妈妈问玉刚叔。
“强多了,暂时还不能出院,得再观察观察看看,我二姐在那里了。”玉刚叔回答。
“钱够吗,不够的话从我这里拿点吧。”苏方泽妈妈说。
“不用,我二姐前两天要给我钱,我说不用,我二姐有钱,拿个十万二十万的不当事,但是,我自己有,谁的都不用。”玉刚叔回答。
“那个人不给赔点吗?”苏方泽妈妈问。
“赔啥啊,他这么一个老光棍,一分钱没有,拿什么赔啊,怕让他出钱,在医院里都跪下了,算啦,不管他了。”玉刚叔回答。
“哦哦,我还以为他有钱不给赔呢,刚想和你说,咱村里,马三家的大儿子是律师,可以打官司呢。”苏方泽妈妈说。
“打官司还用找马三的儿子,我认识的律师多了,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就是租的信通集团老总的妹妹的,他的妹夫就是律师。”玉刚叔回答。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个房子租的真合适,这个价在村里都租不到,别说县城了。”苏方泽妈妈说。
“可不,人家就是有钱,不在乎,随便租出去,有人住就行,人家房子多,没准都忘了这一套了。”玉刚叔说。
杨明月听玉刚叔和苏方泽妈妈说了许多,大致听明白了两件事,首先,玉刚叔的爸爸,也就是对门的爷爷是卖杂粮的,赶集卖杂粮收摊的时候被一个卖枣的人不小心碰到沟里去了,正好磕着头,住院了。其次,这个玉刚叔没有买房子,他在县城的房子是租的。
脾气温和,洋气,上过大学的婶婶找了一个初中毕业租房子住的叔,杨明月觉得心里平衡了。
下午两点多了,杨明月吃了包子,杨明月就坐苏方泽妈妈的电动车回去了。
没有苏方泽,杨明月和苏方泽的妈妈相处了大半天,杨明月了解了许多,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是那个时不时蹦出来的等式总是会引起杨明月心情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