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摆了摆手，懒得再去深究，“现在开始准备药物和谈话治疗吧。”

趁热打铁，现在于南已经卸下心防，要正式开始治疗了。

“7床的父母怎么说，今天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把他刺激得这么失控。”卫央问。

于南有问题，这对父母的问题也不小。

“闭口不谈。关于7床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他们应该一清二楚，却一直回避，这是个大问题。7床对自我的认知，认为自己肮脏，都是自己的错，十有八九是受这对夫妻的影响。”

陈旭回想着刚才于南过激时的每字每句，联系于氏夫妇的每个反应，越发觉得这事并不是于南一个人的原因，“还有，如果他们不是7床的亲生父母，那么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收养父母如果知道他的遭遇应该是开导而不是对他的治疗都不上心。如果是亲戚……就难说了。”

卫央赞同地点点头，这些她倒是没有考虑到。

“卫医生——”田达可迎面走来，冲卫央竖起了大拇指，“棒棒哒！”

卫央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

陈旭在一旁幸灾乐祸地一挑眉，在卫央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你要出名了！”

卫央不明所以，可陈旭已经走在前面先回了医生办公室，留她被田达可堵着一顿猛夸。

“卫小央，你真是太厉害了，好勇敢啊~你实习结束了一定要争取留在康呈，精神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对了，你怎么知道7床这孩子的故事啊……”

田达可喋喋不休，卫央脱身不得，只能把刚才对陈旭的那套说辞再拿出来说一遍。然后听着田达可对她的称赞尴尬地客套回应。

“钟奶奶！”卫央看见隔老远的钟奶奶从病房里跑出来瞎转悠，赶紧叫住她。

田达可这才把注意力从卫央身上移开，忧心地猛一转头盯死钟奶奶，“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叫你吃了药睡一觉吗？”

钟奶奶看见田达可，立马直起腰拿起拐杖当仙女棒甩，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就拔腿往电梯口跑。

“你给我站住！跑哪去！”田达可也一个箭步追上去。

卫央松了口气，总算打发了他。

回来医生办公室，陈旭已经开好了那几床病人的医嘱，一时半会也没个新病人，她玩着手机就刷着八卦打发时间。

“从田大妈的魔掌里逃出来了？”陈旭揶揄道。

卫央无奈摇头，“陈老师你也真绝情，扔下我就跑了。”

陈旭笑得高深莫测，“等着吧，田大妈还有绝招呢。”

不等卫央反应过来，陈旭指着电脑，“你已经是最了解7床的人，也是7床目前最信任的人，现在我也把最大的信任交给你——这一刻开始你就把自己当成7床的主治，他的治疗方案就由你来写在病志里，一会跟那对夫妻的告知谈话也交给你。”

这时候卫央本应该感动的，可她太了解陈旭了，当即就毫不留情的拆穿，“没你确实是绝对信任我，不是想借此机会躲懒？”

陈旭嘿嘿一笑，默认。

卫央无奈叹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便坐到电脑前，开始噼里啪啦写病志准备和家属谈话。

快速准备好，卫央就和陈旭到于氏夫妇的病房。可一进病房，却空空如也。

卫央和陈旭对视一眼，暗道不好，转身就赶往7床的病房。

果然他们在7床，还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好不容易能无所顾忌好好睡一觉的于南也被他们弄醒，木讷地呆坐在床侧，看着他们被纱布包裹好的伤口发愣。

“你们这是干什么！”卫央气得火不打一处来。

于妈妈回避了卫央质问的目光，拍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袋，“我们要出院，麻烦医生给个出院病历，我们去结账回家。”

“我们已经拟好了治疗方案，南南是可以好起来的，为什么要在已经看见希望的时候放弃？”

于爸爸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心疼地看了于南一眼，眉头紧锁，“医生给开点药吧，我们回去按时按量吃，过段时间来复诊。”

卫央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决定，“要是吃药能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病情只有加重没有起色！”

一旁的陈旭感觉到卫央的愤怒，赶紧用手肘推了推卫央，转而对于氏夫妇说道，“有什么事来医生办公室说。”

于南的症状已经从自残转变为伤人，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再受刺激。

可于妈妈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行啦！出院不出院是我们的自由，大不了就是我们家属签个字，出了事后果自负，不找你们医院的麻烦，行了吧？”

“你……”卫央被于妈妈的话气到语塞，心里直窝火。

陈旭的好脸色也撑不下去，冷声讽刺，“你们之前治疗也是这样后果自负出院的吧？亏你们还问得出口为什么南南的病情反复总是不好！”

于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没脸再反驳。

于妈却不一样，要出院的意志坚定，“反正我们今天就要出院，不管你办不办。”说着，就半抱着行李袋去拉于南。

于南的眉峰微微颤动，明明不喜欢被于妈妈拉扯，却没有反抗，仍是由着自己被她拖拽着往外走。

卫央忍无可忍，“你是怕南南四岁被侵犯时的遭遇曝光，把你丑陋的面目也公诸于世吧！”

“你给我闭嘴！”于妈妈被踩到了尾巴，“不准再提那件事！”

“那件事？”卫央一声冷笑，“对于你而言，就只是那件事而已，可你知道对于南南而言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是噩梦！你只感觉到南南的噩梦丢人，你知不知道为此他小小年纪承受了多少煎熬？你有真的了解过吗？你有试着去感同身后过吗？”

此刻几乎就可以确定南南的自我否定就是拜这对父母所赐。

“现在治愈他的机会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你却因为狭隘愚蠢的自私，宁愿南南受折磨也不愿正视，还要绑架着南南也选择逃避而不是面对？你真的有资格成为南南的监护人吗？”

现在什么秘密都不存在了，卫央也无所顾忌，句句都直往于氏夫妇的心窝子里扎。

“丢人的不是南南，该受折磨的也不是南南，是罪魁祸首啊！”

于妈妈的脚步一顿，却仍是没有回头，背影决绝，铁了心要自私到底。

卫央作势冲上前挡住于妈妈的去路，想要不顾一切留下千疮百孔的于南。可陈旭却先拦住了她。

“你只是一名医生。”陈旭沉着声音开口，“你能做的只是救愿意被你救的人。”

卫央恍然，是啊，她只是一名医生，就算要救死扶伤，也要经过病人和监护人的同意。

于南一家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电梯门后，除了无力的叹息，卫央什么都不能做。

“放任这样下去，南南迟早会……”卫央把自残的最后结局说出口，真到自残变为自杀的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陈旭耸耸肩，眼神中也是痛心，只是面上比卫央看得开，“习惯吧。在临床上，总有些无能为力不是因为自己的医术不高明。”

卫央颓然垮下了肩，不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一世明明没有这么复杂的，上一世于南明明是痊愈出院的。

难道上一世的轨迹是因为她的重生而慢慢改变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和于南的病情一样改变了的还有什么呢？

卫慕吗？

“陈老师，我想一个人静静。”卫央找了个由头。

陈旭能够理解卫央的心情，自然放行，“嗯，去吧。想开点。”

“嗯。”卫央点头。上了电梯下楼，出了住院大楼就往化验室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卫央走得匆忙，却仍是察觉到来自周围的目光。她环顾左右，明明那些人她都不认识，怎么都在指指点点地看她讨论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没有不得体不对劲的地方啊。

卫央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赶紧躲进了化验室。

“你是谁啊？谁要你进来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外面贴着呢，没看见啊？”

卫央根本没看化验室里的人是谁就冲进来了，结果一转身就被一个长相刻薄的女人指着鼻子往外轰。

“我、我是来找方堂方老师的！”卫央赶紧解释。

“你不是我们科室的实习生，找方老师做什么？再说化验室是能莽莽撞撞闯进来的吗？有点医学常识没？懂点礼貌吗？”刻薄女人喋喋不休，跟要骂街了似的。

卫央心里烦着呢，梗着声音沉声只说一句，“我说我要找方堂！”

刻薄女人一愣，随即细长眉毛一挑，来了脾气，“你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在这怎么说话呢！”

女人低头看了眼卫央的工作牌，“卫央是吧？哟，还是莘城医学院的。我……”

“咦？这不是我的宝贝徒弟吗？”刻薄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外面走进来的方堂打断了。

方堂亲昵地想要揽过卫央的肩，却被卫央反射性的一个灵活闪躲，避开了。

方堂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空气都变得安静。

方堂嘴巴一瘪，“没良心，拜师的时候那么听话，现在给师傅抱一下都不行！”

卫央尴尬地咳了咳，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师傅。”

愣在一边的刻薄女人这才回过神，问方堂，“她不、不是检验科的实习生吗，怎么是你徒弟？”

方堂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我的俗家弟子。”

卫央无言以对，察觉到女人上下打量的轻蔑目光，一个白眼后直接无视，“师傅，我来找你有事。”

“哦。”方堂自然知道她肯定是为了体检结果来的，转而对着刻薄女人说道，“对了，你来化验室来做什么？你也不是化验室的人，怎么也随便进来了，有点医学常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