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孙定者这一声叫得既无气又无力,他面容清白,身量瘦削,可知这几日同样不得安稳。
孙常者浑身一擞,浑浊的目光陡然间有了几分光彩,“诶,你来了?我正好有件大事要托付给你,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回去先把青奴以我妻子的名位安葬在孙家祖坟,然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惦记着这些!”孙定者打断他,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之意,“你知不知道,爹病了,娘也为了你的事整天抹泪!就连我来看你,都是我去跪求世子才好不容易得来的!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那个青楼女子!”
孙常者怔怔听着,像一滩泥似地怔怔瘫倒在地,捂着脸失声痛哭。
孙定者见他这副样子有些不豫,支吾了一下,低声道:“你也莫要再这样心怀戚戚了。我,宋家,沈姑娘,甚至就连……世子,都是偏向你这一头的,几日后正式审判时,你只要咬定那个青楼女子是……沈松逼死的,”他说沈松两字之时悄然压低了音量,同时回头看了看对面酣睡似猪的沈松,“我们就一定能赢。”
“赢,还是输,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青奴都去了……”孙常者无精打采。
“你不想想父亲吗?”孙定者厉然沉道,“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为你的事情殚精竭虑,哥,你的性命不只是自己的!也不止是那个青楼女子的!”
孙常者茫然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半晌又低下头去,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咱爹……劳你多照顾。”
他们兄弟相顾无言,孙定者浩叹连连,最终放下一些酒菜欲离去。
孙常者忽然道:“谢谢你。”
孙定者一愣,叹道:“我们是血肉之亲。饭,你吃一些吧。把身体饿坏了,就什么都没了。就当为了咱爹。”
孙常者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拿起了酒菜。
孙定者看他用筷子夹起米饭,忽然叫道:“且慢!”不顾一切地扑到孙常者面前,打掉他手里的米饭,“别吃!这米饭有毒!”
孙常者惑然,倏然站起身来,惊魂未定,“这不是你带来的饭菜吗?”
孙定者双唇抿成一条线,凛然不语。但见筷子尖夹过米饭的位置变得黑乎乎的,显然是剧毒之状。
“恐怕……被人动了手脚了。”
孙定者也是心战体寒,方才若非眼尖看见辟毒筷上的黑化,恐怕此刻孙常者服了这剧毒之物……早已不在人世……
“我、我进来的时候,狱卒曾要、要查看饭菜……”孙定者的声音微微颤抖,“没想到就那不到眨眼的功夫,就被下了毒?幸好筷子是爹特意嘱咐的辟毒筷,否则……否则……”
孙常者一双清瘦的妙目怔怔盯着孙定者,缓缓道出一句寒意刺骨的话:“孙齐,有人想要我死。”
孙定者厉声似乎愤恨到了极点,“为什么!明明还没有开审!到底是为什么!”
孙常者低下头,冷笑道:“他们可能看我不肯招,便想让我落下个畏罪自尽的罪名。……还真是好手段呢!”
孙定者眉头紧蹙,“何处此言?”
孙常者不语,揭开袖口中触目惊心的猩红疤痕。
孙定者忍住一声惊呼。
原来前几日就有人私下里提审过孙常者,不过不是在光明正大的厅堂里,而是在底下的一间黑牢。提审的那个人带着面具,拿着一张罪状,说若是孙常者不画押,保证叫他承受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那罪状上,字字诛心,写的都是他孙常者如何如何害死裴青奴的。
孙常者当然死也不会签。
那带着面具的人恼羞成怒,叫人上了各种严刑,孙常者痛得晕了又被泼醒,醒来又被疼晕,如此辗转了也不知多少回。
孙定者目睹他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可知孙常者所言不虚。孙定者捏紧拳头,骨节格格作响,现在的情形,已然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家干的?”孙定者沉声道。
“没有证据。”孙常者嘴角还有青紫的淤青,“冒然去告他们,这些狱卒有一百种办法搪塞过去。而且,临走时我隐约听见一句,他们还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孙常者额头青筋暴起,“我去告诉世子!”
孙常者惊道:“世子会帮我们?”
孙定者低声道:“今日就是世子知会我来看你的。……你等着吧,我们一定会尽快把你救出去!”
孙常者黯然道:“如此说来,从前我倒是冤枉卢丑人了。”
“管不齐以后他们会再做出什么事!”孙定者咬牙切齿,将辟毒筷交到孙常者手中,又飞速从心口处掏出一枚红砂似的丸药,外还裹着三角样的黄符纸,“这是我在贵南一位得道禅师处求得的护心丸,有起死回生之奇效,你先拿着,预备不时之需。”说罢塞到孙常者手中。
孙常者怔怔,“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给了我,你自己可怎么办?”
孙定者站起身,浩然摇摇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有一身正气立于天地之间,鬼神也不能奈何!”
两兄弟正当说话间,孙常者感觉如芒刺在背,猛地一回头,但见沈松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衔了一根草在嘴里,兴味悠悠地看着这兄弟二人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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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主审孙沈一事的官员确定了。
因为东宫失火的缘故,京城中大小案件都要严审,况且此事又关系到两个大家族的体面,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平裁决,才能使服众。
口说无凭,关键是谁掌握了害死青奴的证据,才能在这场官司中立于不败之地。
主判官本来定了宋家的知府老爷宋沛丰,不料世子横空过问此事,大笔一挥,将主判官的名字改作了侯府的令正飙,宋沛丰只作副判官。不仅如此,审判当日,世子还会出席旁听。
此事一出,京城顿时一片哗然。
连公爵府邸都插手了此事,看来孙沈争女真是闹大了。此时谁掌握了关键证据是一回事,世子偏向哪一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急得沈占秋连发三封加急家书给沈曦宜,叫她务必迅速夺下世子的心、务必把所有罪责都咬死在孙常者身上。
另外,令远侯既然成了主判官,老狐狸沈占秋知道侯爷之子令沉佑一直对沈曦宜念念不忘,除了他自己去拜访、以及沈墨禾的襄助外,他还要沈曦宜走一趟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