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一晚的休息后,几人再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便往峒山地界赶去。按照谢籍的说法,越往难去,离翠微白家的势力范围越近。翠微白家向来与朝廷有仇,越是靠近它的地界,就越不能泄露一行人的身份。
沿河道虽不至于迷路,每逢晨曦、黄昏之时露水雾气便格外浓重,常常弄得衣衫沾湿。加之水汀之地,荆棘横生,泥泞难行,几日下来,众人身上的衣衫已宛若泥腿子所着的布条条。
卢玠沉默忍受,孙常者叫苦连天,沈曦宜脚磨出泡来跟小幺桑诉苦……不过谢籍的心态的心态却显然比众人都好一些。
从黄河以北一路往南,小憩歇脚之时,他望见夕阳下天边宛若一线,黄河流水唧唧而鸣,他也会大为感怀,吟诵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之句。
在疲于赶路的沈曦宜看来,真是太太太有兴致了。
辗转三日,终于来到了黄河古渡口。按照地图所言,他们已经走了路途的一半。沈曦宜稍稍松了口气,和世子一起,在古渡口集市上略略补充了体力,又换了马匹、采买了食物和水,这才来到渡口,询问过河之事。
临风大河,卢玠轻扬的衣裾随风戚戚,他面色郁然,看起来却多了几分遗世独立之感。沈曦宜远远看着这样一个他,忽然多了几分不熟悉。
“别看了。”他伴着风迎面走过来,“谢籍跟渡船老汉差不多说好价钱了,我们这就上船吧。”
沈曦宜收回目光,摇摇头道:“孙常者想跟那边小摊贩的画师比比画技,正叫人给他和幺桑画画呢,估计还要一会儿。”
卢玠怒意化作笑意,“还要等他?告诉他,想作画,就留在这儿画一辈子吧。”
谢籍左右徘徊一圈,见渡口才有寥寥几个蹲脚的闲汗,自信般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道:“老船家,我给你钱足够,你现在就给我开船,就这么定了。”
老船家本来正在冷漠地补渔网,忽见这么一块金光闪闪的金子两眼直放光,当时便想答应。
他的肥婆娘闻声急匆匆地赶过来,一巴掌呼在老船夫脸上,骂道:“你个死老头子,就会见钱眼开!你忘了方才那位白衣大侠把这船包下了吗?”
老头恍然大悟,登时懊悔连连。
肥婆娘满脸堆笑地把金子还给谢籍,道:“这位贵主!真是对不住!非是咱们不肯载您过河,实在是有人先行一步把船包了,半晌便开,不准任何其他人登船。您看这……”
谢籍明明见那船家都动心了,忽然间又改口,问道:“为何?是银子不够么?没事我们可以加钱……”
被这对老船家拒绝的远不止谢籍,还有一堆无可渡河的公子大汉们。其中有一个特别暴躁的张口就骂,还踢坏了船家的一只小鱼桶,大叫道:“我和我的小娘子要过河,你敢故意为难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七十二连环踹把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卢玠凝视着暴躁船客不说话。
沈曦宜一阵恶寒,这口出狂言的汉子,岂不是正是武状元令沉佑?
真是倒霉,居然到这里都能遇见他。
他不好好在京城里叫卢麟,到这黄河边上来作甚?
卢玠亦是不悦,蹙眉低声道:“令状元为人冒失,若是叫他认出来还不知要惹上多大的麻烦,我们还是先行避开再说。”
沈曦宜点点头,从怀中的包袱里扯出两块纱巾来,道:“咱们先遮掩遮掩再说。”
卢玠随手把纱巾挂回沈曦宜腰间,淡淡道:“那倒不必。”
这厢令沉佑还在跟老船家不依不饶,他身边还跟了个畏畏缩缩的红裙女孩,令沉佑管她叫“默清”,看那姑娘瑟瑟的神情,显然并不大愿意跟在令沉佑身边。
“我告诉你,得罪了本大爷,叫你八辈子都没好果子吃。”令沉佑把那女孩的手臂夹在胳肢窝下,眯着眼睛声声威胁,“赶快、给我、开船!!”
肥婆娘面露难色。谢籍回过看卢玠,那意思好像再问他要不要插手此事。卢玠漠然摇了摇头。
正当迟疑,忽然远处传来一沉声:“是我包的。”
但见水气朦胧中,一衣袂飘飘的白衣侠士徐徐走来,头戴一笠帽,手持玉剑,冰魂雪魄,不同流俗。沈曦宜一顾之下,便觉此人端端乃是高人雅士,甚至有种难以解释的熟悉感,不可明说。
他只孤身一人,因着头上的纱幕,并看不清容貌。
令沉佑愣了一愣,气势上丝毫不服输,跺了跺脚,“喂,这位大侠,你大白天地带着这么个驴箍套,你不热啊?都是场面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令沉佑手指刚要碰上白衣侠士,却被对方轻飘飘地一转身躲过。随即对方冷冰冰地吐出几字:“鄙人乃江湖中人,偏爱独渡,下还是另寻船只吧。”
那位叫默清的女孩见这两人气势不善,露出一副胆怯之态,连忙上前劝阻,“好好,叨扰这位侠士,实在是无礼了。我们这就离去。”
奈何令沉佑那高傲的脾气如何肯轻易罢休,哈哈大笑,“凭你这厮,自视有几分武艺,也配称江湖二字!今日正好撞少爷我的刀口上了,我便试你几招,看你这厮是真是假!”
白衣侠士淡淡道:“悉听尊便。”
令沉佑见他这副冷淡的口气更是鼻端冒火,大喝一声,便朝着白衣侠士招呼过来。渡口临近黄河水边,这一番倾轧引来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客商,直直把渡口上的桌椅陈设都弄得人仰马翻。
白衣侠士并没有跟令沉佑比试的意思,剑锋深藏并未出鞘,总是拆解令沉佑的拳头。这方令沉佑虽朝廷武官,却只精通骑射、摔跤上的功夫,拳头每每都使上了七八成的劲力,朝着白衣侠客一个接一个地猛招呼。
码头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好事者甚至叫好喝彩。默清站在一旁无计可施,猛地见令沉佑连翻了三个跟头,手掌呈鹰爪状,直直往白衣侠客双目此来。白衣侠客一声清啸,身子向外侧带,游刃有余般地躲过了这一招。
然令沉佑这厢用力过猛,劲头到了岸边收不住,又受白衣侠客牵制,最后一个跟头竟尔翻下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