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车凤辇来到渭水河畔,距离桃花溪尚有三五里,胡亥就远远瞧见大路中央站着一群人,都在那里翘首顾盼,显然是在等待车队。
胡亥怔了一下,看向了康老夫人和弄玉。这时,两旁瞧热闹的人群忽然叫道:“原来是去拜访武成侯的,难怪这么大阵势。”
胡亥正要宣告解释,康老夫人急忙止住他道:“武成侯德高望重,不可扫了他的脸面。否则,不仅王府上下颜面无存,咸阳宫内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胡亥想了想,觉得此话十分在理,便命车队缓步慢行。他却下了王驾,亲自走到王翦面前,恭身拜道:“武成侯辛苦,多亏了你,老国太才能得享田园之乐。”说罢,自怀中取出自幼佩戴在身的玉佩,赠了给他。
王翦原本就在庄内,听司马荣说圣恩到了,正往渭水赶来。这才与王安一起、慌慌张张迎出五里路,哪里想到王驾竟不是冲着他的。
他也已然听出了胡亥话语里的意思,见那块玉佩是王族独有之物,便想言辞拒绝。可又见围观人群成百上千,都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咬咬牙,只好接了下来,低声说了句:“老夫必洒扫宗祠,将此玉供奉起来。公子,请。”
胡亥也不再登车,与王翦、王安等人一起,往渭水河畔走去。
渭水出于鸟鼠山,穿秦岭、过甘陇,于潼关汇入大河。河面宽处可达数里、窄处也有数十丈,至于其长短,则有百里之多,与秦川、关中互为照应,乃三秦发源之地。
桃花溪则是渭水边上的一条支流,自源头算起、至末流结束,其长不足两舍、其宽难及百尺,所能灌溉之地也只是脚下的野草丛花,难以与山川大河相媲美。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小小的溪水,却给楚南雄带来了许多欢乐。他虽然也喜欢崇山峻岭、江海湖泊。可看来看去,满眼的万里江山终究不如这条桃花溪来的绚烂、来的静美。
眼下虽是隆冬,可天色明媚、阳光温暖。楚南雄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在桃溪水湾处洒了许多酒酿的麸皮,正等着河水稍稍暖起来后,钓他几条肥鱼,因此并不在梧桐院中。
众人来到桃花溪时,鼓乐已经停了。胡亥左看右看,见溪水对岸有个小小院落,精致幽雅、静美氛氲,顿时喜不自胜,赞叹道:“只有如此仙境,才配得上楚南雄这号人物。侯爷,公子可在家中?”
王翦呃的一声,回头看了看王安。
王安掩口一笑,指了指桃溪上游一处迷离衰草,笑道:“瞧,在那里呢。”
众人顺着王安右手向上看去,就见衰草丛中有一道小小身影,也不知是蹲着、还是坐着,正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裹着身子拿着鱼竿,全神贯注的盯着河面。
弄玉忍不住笑了一声,嗔道:“就会装腔作势,这么冷的天,不怕冻着。钓不上来鱼才叫好看。”
王安笑而不语,转身向楚南雄看了过去,满眼中尽是喜欢、陶醉。
胡亥道:“高人行径,向来如此。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瞧一瞧。”
他轻轻走过木桥,来到楚南雄身后。看了半晌,浮标是在晃动,可那因为有风,与有没有鱼则是毫无关系。
胡亥轻声咳了咳,等楚南雄回头看过来时,他便欠身抬手道:“公子有礼,不知河里可有鱼?”
楚南雄见他不过十二三岁,喉结未开、唇齿尚幼,便叹息一声,“自然有鱼,不过,能不能钓上来就要另说了。”
胡亥道:“难不成公子要白忙一场?”
楚南雄苦笑道:“只怕今日不仅要白忙,还要白白糟蹋了我刚酿的麸皮。看天色是正好,鱼群也该出来觅食,怎么竟不咬钩?怕不是我这鱼饵有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鱼钩提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并没有问题,则又把鱼钩抛进了水里。
胡亥笑道:“昔者有姜太公直钩钓鱼,常自嘲道愿者上钩。若依在下来看,姜太公直钩不假,但其志不在钓鱼、而在钓龙!胡亥虽然不才,但身为使者,愿以身作饵,与公子垂钓天下!”
他话音一落,便向后退开三步,敛衽收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朗声叫道:“胡亥,见过公子!”
随后,那些远远观望的仪仗、司仪、鼓手、乐师,及大小宫人、侍卫,全都欠身半跪,高声叫道:“见过公子!”
一时之间,桃花溪这条小小的河水,到处都在荡漾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楚南雄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随后放下鱼竿,向后退了一步,举手还礼。
胡亥大喜,上前抓住楚南雄手腕,笑道:“我不叫你表叔,你不生气吧?”
楚南雄摇头微笑道:“不生气。”
胡亥点了点头,“那就好。”回头对着众人一摆手,“公子赐身了。”
众人高声回礼道:“谢公子。”
胡亥拉着楚南雄,瞄了一眼鱼竿,欢快的道:“别管它了。走,看看老太太去。”
他也不顾楚南雄走得慢,一路小跑着就把他带到了木桥边,又冲着对岸招了招手,指着康老夫人低声道:“那位是赢疾的正妻,康夫人,是个大大的好人。”指着弄玉低声笑道,“那位是康老夫人的外孙,弄玉,心眼小脾气臭,一会儿可别惹她。”
自肃清典属国后,楚南雄之名就在咸阳城中传开了。不管大街小巷、左邻右舍,众人开口楚南雄如何如何、闭口楚南雄如何如何。胡亥在咸阳宫中,也总能听到公子王妃们整天都在议论个不停,他早就想结交一番。
等见了楚南雄之面,更觉得他是一个十分容易相处的人,因此丝毫不觉得生疏。
可楚南雄是第一次见胡亥,虽说也察觉到他活泼机灵,但如此被人扯着拉着倒还是头一回。
楚南雄笑着叹了口气,对康老夫人抬了抬手。
康老夫人点头道:“公子别来无恙,一别七年,你已然长大了。”
楚南雄道:“家祖母常说,南雄三岁之前多是由康老夫人照料,感激不尽。”
他一边说着就向弄玉看了过去,微笑道:“在下早就听说过公主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弄玉低声嘀咕了句,“装腔作势、油嘴滑舌。”踮了踮脚,算是回礼。
胡亥偷偷笑道:“我没说错吧,她是个口是心非的。”
楚南雄也没往心里去,将三人领到岸边,便带着他们往梧桐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