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岳一共用了半个月的针,起初一次比一次痛,尤其在楚南雄叮嘱过的第四天,他差点被痛晕过去。
可一过了第四天,那就一天比一天轻松。就连嬴岳自己都说:“这楚南雄当真神了!他说痛就痛,他说不痛就不痛。合着老夫这条腿是给他长的,哈哈,哈哈哈哈。”
自断腿之后,嬴岳少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左腿上的经脉越来越通透,有时候睡觉、休息时,腿上偶尔还会传来阵阵痒痛。
他征战沙场大半生,自然明白这是暗伤初愈的状况,心中的狂喜更是无以复加。
等到半个月后、楚南雄再来时,嬴岳已经能够不用拐、由人搀扶着缓缓走路了。
期间,他还特意让弄玉、赢疾等人撒开手,自己单独走了几圈。虽像是蹒跚学步、且一圈走了大半个时辰,但老王公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是激动难耐的。
他一见了楚南雄的面,立刻就快步迎了过去,满脸怒赞的叹道:“小子,你真行!我这条腿还真被你给治好了。”
一旁夏无且也连连感慨:“楚公子说用针之痛只需熬过四天,第五天就不疼了。楚公子说若能撑得下去,半个月就能走路,这刚好半个月。楚公子,你真是个神人!老朽服了!”
楚南雄笑道:“岳王公腿部经脉并没废掉,只是阻碍住了,用针下穴、疏通就好。”
夏无且唉的一声,“公子要老朽在百会、神庭、丝竹空三处头顶命穴下针,便是清明灵台、疏通淤阻,故意让岳王公吃痛,好刺激他的腿部经脉。这等法子,当真是神乎其技!”
赢疾、康老夫人及弄玉几个,虽然并未说话,可满眼之中的感激和震荡也是溢于言表。众人虽未必都通医理,但夏无且那番话倒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嬴岳当即让人摆下酒宴,要与楚南雄痛饮十坛、不醉不归。
这时,康老夫人问道:“南雄,你岳舅公可能饮酒?”
楚南雄点头道:“小酌可以,不可痛饮。”
嬴岳大喜,“那就小酌,咱们一人陪南雄小酌几杯。”
楚南雄苦笑道:“这么多人,你们小酌,我不就成了痛饮了?”
几人哈哈大笑。
弄玉掩着口,责备道:“都是长辈,让你喝几杯怎么了?还要端起来呀?”
楚南雄听弄玉如此说,只得连连答应下来。
等到了酒席间,康老夫人特意屏退了府中的年轻人,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单独留下弄玉,让他坐在楚南雄右手处。
弄玉起初还有些踟躇,但耐不过康老夫人絮叨,只好坐了过去。
席间六人,老王公嬴岳主事、太医令夏无且作陪,赢疾夫妇在下首招呼侍候,楚南雄虽然年轻、又是晚辈,却坐了个客席首位。
等到酒过三巡,康老夫人便连连向弄玉看去,时不时的还会努嘴指着楚南雄。
弄玉脸上羞的微红,康老夫人如此暗示,她怎会不明白?
起初还是康老夫人提醒她,嬴政之所以让她陪着胡亥去请楚南雄,定然存着让她与楚南雄结交、生出一段姻缘的意思。
当年庄襄王以嬴政为使、以宗女封公主者相陪,邀请请昌平君出山。后来,嬴政做了大王,公主嫁给了昌平君。
有这些掌故在前,康老夫人心里便没有顾忌。
她见弄玉始终没有什么表示,便知道自己这外孙女的骄傲性子在作祟,难以有什么进展。于是就出言提示道:“南雄,你与弄玉都是年轻人,该多交流交流才是。况且,咱们又是亲戚,由你带着弄玉,我们也放心。”
事到如今,楚南雄就算再怎么年少,也已经听出了康老夫人的意思。他微微低下头,笑道:“公主艳绝天下、恩宠无两,南雄哪里有这等福分?”
康老夫人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随即,她又笑着说道:“你惊才绝艳、举世无双,再大的福分你也消受的起。”
楚南雄依旧低着头,声音渐渐的放轻了,“康老夫人过誉,南雄不敢当。”
康老夫人听罢,眉头再次紧锁。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弄玉下手晚了,楚南雄心里有了其他人。
王安!
康老夫人忍不住担忧起来。对于楚南雄这号人物,暗示也好、明示也罢,只要话说到位,他必然是明白的。而且,他也并非矫揉做作、装腔作势的人。他说无福消受,那边是婉言推辞;他说不敢当,那就是直截拒绝了。
下手晚了啊!被人捷足先登了!这可如何是好?
饶是康老夫人心思机敏,此时也没了主意。她独自端起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之后便一饮而尽,接着就是一声叹息。
一时之间,酒席间的氛围瞬间尴尬起来。夏无且本有意代为说和,但他身微言轻,说不上话。嬴岳能留他在府中作陪,已经算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又如何敢随意开口?
眼见着好好一场酒宴马上要陷入沉寂,他只好舍着老脸,苦苦陪笑道:“公子今年贵庚?”
楚南雄道:“十六了。”
夏无且赞道:“公子年少有为,令人叹服。不知可有婚约?”
话音一落,康老夫人瞬间抬起头来,盯着夏无且看了过去。见他脸上笑眯眯的,且面容和善,心里便不由自主的嘀咕道:“这夏无且什么意思?莫非要替弄玉做媒?可我两次暗示,南雄都已经拒绝,此事再也不能提了,只能从长计议。否则,万一把话摆到明面上,那不是断了弄玉的念想?以后还怎么能够周旋?”
她越想越是担心,可已经说出了口,她总不能让夏无且把话咽回去,只得瞄向楚南雄,听他如何回答。
楚南雄微微笑了笑,“夏先生莫非忘了南雄的身份?”
夏无且缓缓点了点头,叹道:“是了,楚公子由南楚入秦,想来也没人给你做主。今日老朽舍着一回脸,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
话音一落,康老夫人心中顿时一惊:这夏无且不明是非、不识好歹,今日若真把话说死了,不是逼得南雄当面拒绝?
她正要扯开话题,哪里想到夏无且嘴快,根本不等众人插嘴,“这门亲事,是有些高攀楚公子了,可好在女儿家美貌窈窕,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公子见了必然喜欢。”
康老夫人一听,不是说的弄玉,便暗感诧异,问道:“你说的是谁?”
夏无且呵呵笑道:“我孙女,与楚公子不正好相配?”
众人一听,顿时惊了,就连一直蹙眉不语的弄玉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楚南雄急忙摆手道:“夏先生,这、这如何使得?”
夏无且正色道:“这如何使不得?”
楚南雄不知道怎么说。
康老夫人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急急问道:“夏先生,你不是没孙女?”
夏无且诶的一声,“生一个不就行了,多大点事!我回去就加把劲,争取早日怀上。等她长到十五六岁,公子才三十,岂不美哉?”
他说完这话,随即又看向楚南雄,“公子,您考虑考虑,老朽回去补补?”
众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夏无且在开玩笑。弄玉拿手指着她,一边笑的花枝乱颤,一边打趣道:“夏老爷子,你若要孙女,该落在你儿子身上。你回去补什么?不怕你儿子抽你?”
夏无且老脸一红,大为尴尬。
不过,好在他那一番笑话说出来后,酒席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家直接略过了这茬,又说起咸阳城中的风雅趣闻来。
楚南雄回去的时候,弄玉已经离席,康老夫人一直把他送到南城门,这才颇有些感慨的暗示道:“你是个命苦的,弄玉也是个命苦的,如果她有什么事,还望你能多多帮她。”
楚南雄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康老夫人又道:“如果你能帮她一辈子,那是最好的。”
楚南雄不说话了。
康老夫人便叹了口气。有些话她已经说过,不需要再说第二次。她知道自己这外孙女长得极美,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哪怕楚南雄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
但她担心的是,似楚南雄这种品性德行,心里若果真有了别人,哪怕对弄玉再喜欢,那也只是单纯的喜欢……
她不愿弄玉走上华嬴的老路,更不愿弄玉离开她的身边,成了无依无靠、无人照料的可怜人。
而嫁给楚南雄是最好的选择,虽说,二人的身份都有些尴尬,但倘若结合起来,那就再无事端。
弄玉有嬴岳、赢疾等一众宗族梁柱撑腰,可保楚南雄性命无虞;楚南雄有朝堂新旧老臣为伍,可保弄玉一生富贵安康。哪怕当真出了什么事,有昌平君、华嬴的面子,两个小辈也能跳出事外,做一对平淡夫妻。
她想着想着,便又忍不住扼腕叹息。
怎么就杀出了王安呢?南雄来到咸阳才几个月,这咸阳城的头一号淑女怎么就平白无故的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