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仓库外面,远远一看,就见几百名侍卫两人一对儿、正抬着麻袋往仓库里运。
——那大大的仓库里面,早就已经装的满满当当。一袋一袋的,叠起了丈余高!
仓库地上还散落了一地的粟米、稻谷,显然是侍卫手脚打滑,不小心弄洒在地上的。
章邯与司马欣两个,正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盯着。那章邯还时不时的来一句,“昨晚上一百多辆牛车、今早上来了七十辆,眼下又是八十辆,咱们库里都要装不下了。”
司马欣则摇头皱眉道:“就算把几个仓库全都装满,也不过十几万石,不多。还是要看中原之地的粮食什么时候过来。那可是大头,几十万石下来,够九县居民吃几个月了。”
七大粮商一听这话,顿时唬的满心震骇。张氏扭头盯住了巴隆,问道:“老哥,那楚南雄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粮食?”
巴隆也是一片茫然,什么都不知道。他脸色苍白的愣了好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众人在远处看了半天,不到一个时辰,陆陆续续从西南、东南来了五支车队,足足二百多辆牛车。车上装满的全是麻袋,一袋足有三四百斤重。楚记粮行的仓库实在装不下,最后竟不得已,让人把车队赶到县府、临时借县里的府库用用。
七大粮商心如死灰、哑口无言,自辰时一直呆到午后,谁也没能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章邯与司马欣依然照旧送粮。同时,二人逢人便说:“仓库里谷物充足、都是好米,只这几天,已经送来了十几万石。巴郡蜀川、中原诸地,仍有粮食源源不断的送来。大伙放心拿、尽情拿,保证能一直吃到冬天!”
司马欣说着说着,更是将每日每人一升米加到了每人两升米。
栎阳城的流民一听,全都欢呼起来。众人一边称颂楚南雄之德,一边挥起了铁盆布袋。有些甚至感动的无以复加,当场跪在地上、喜极而泣了。
而驻守在栎阳城的粮商们,尤其是巴隆,心中的焦虑一天重过一天。自那日在楚记粮行的仓库回来后,就闭门不出、整天把自己关在粮库里,盯着一仓又一仓的粟米发呆。
他带来的粮食最多、伙计也最多,每天不说别的,单是吃喝用度,都是一笔巨款。
他耗不起。
而且,巴氏虽然是七大粮商中最富有的,却也是根基最浅的。一旦倒了下去,再也别想爬起来。
他赔不起。
巴氏一族,因独揽朱砂生意而发迹,至此已传数代。其族虽富甲一方,却未曾出过名士高官。只一个寡妇巴清享誉内外,而且是个女流。如今天下归秦,而矿产生意多有官府涉足,在如今的形势下,巴氏宗族其实是日渐式微的。
巴隆此次入关,一来因为路程较近、且都是官道,所以前后共分三次,一次三万石、一次四万石、一次五万石,将粮食运了过来。其数量之多,实在令人心惊。
其次,因时处盛夏、又有水患之故,故而内史之地连天阴雨、气候潮湿。他们仓库里的粮食,已经开始发霉了。
粮食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食物。一旦不能吃,连土都不如。
巴隆一到粮仓,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湿热、霉变的气味。他眼睁睁的看着上好的粟米稻谷,一仓一仓的坏掉却毫无办法,整个人就忍不住悲叹落泪。
他已经彻底明白过来,完了,全完了。只这一次,他把宗族数年的积蓄全都要赔个干干净净。
十二万石粮食啊,按每石三百枚铜币的底价来算,整整三千六百万钱!
三千六百万!
就这,还没算上日常的花费、伙计的工钱。
自己前些天还巴巴的给宗族里写信,要他们再筹些粮食过来,谁不送谁就是宗族的罪人!
而现在,恰恰是自己成了宗族的罪人……
一想到这里,巴隆几乎想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竟是这样!
他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尤其联想到造成这种处境的罪魁祸首——楚南雄,巴隆更是扯开了嗓子就骂。
身边的老掌柜实在看不下去,就一边叹息着、一边上前劝道:“东家,卖了吧,赔本卖了吧。”
巴隆顿时收住哭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怒道:“不卖!绝不能卖!我们高价收的,如何能低价卖?我巴隆就是死,也绝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老掌柜又是一声悲叹,喃喃的道:“公叔氏、张氏,包括其他几位,全都开始低价处理了。眼下还没清仓的,就只剩下咱们家了。”
巴隆先是一愣,随后问道:“这帮混账竟敢如此!他们卖价几何?”
老掌柜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东家,粮价已经崩了。几大粮商的价格,一家比一家低。若是上好的精米,一升能卖两三个铜子。若是稍有些发霉的,几乎是送!就这,老百姓还挑挑拣拣的不愿意买,有的,甚至直接砍了一担柴、拿些破铜烂铁来换。店家不收,他们就说楚南雄就是这么卖的,不收就要到县里告他们。就因为这事,几大粮商的掌柜天天往县衙里跑。”
巴隆气的直发抖。他只恨的牙痒,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死死的握着拳头,口中愤恨不平的道:“楚南雄这奸贼,他到底把粮价弄崩盘了。他怎么有这么多粮食?他那几个仓库的粮食哪里来的?”
老掌柜见巴隆仍是念念不忘,便深吸一口气,道:“东家,我就直说了吧。楚南雄一粒粮食也没有。他那仓库中几百车几百车的大麻袋,里面装的全是沙子!他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我们着了他的道了。”
巴隆一听,头脑中翁的一声,顿时昏了过来。
老掌柜急忙端来一碗凉茶,泼在了他的脸上。
巴隆悠悠转醒,之后便痛哭连连、不能自已。
这时,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便倏地抬头,再次问道:“我们前几天赚的那几百金?”
老掌柜脸色一沉,横下心来、闷声哼道:“东家,你还做梦呢?你被那楚南雄耍的团团转,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全是托儿,全都是托儿!咱们一单生意也没做成!那些来店里买粮的,全是楚南雄找来的托儿。还有,楚南雄一天两石、一石千金的买卖,也全是托儿!自己卖自己买,就是为了引咱们上钩!”
巴隆听到这里,只觉浑身冰冷、眼前昏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