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虽好,可不能贪杯。这是楚南雄亲身经历过之后得来的经验。
上次就因为自己多喝了几杯,结果弄玉一路送他到渭水河畔。两名女子见面时,差点没打起来。
这些在外人看来绮丽馨香的甜蜜烦恼,听上去固然不失为一时佳话,可真要身处其中,那、那……
楚南雄忍不住笑了起来,真要身处其中,总感觉有些飘飘然呢!
但有前车之鉴,他喝起酒来总归收敛了许多。不过饶是如此,也架不住嬴政及一众朝臣频频规劝。
嬴政就不说了,身份使然,他总是要端起来的。可那一帮野老故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尤其是蒙武、赢重两个,简直把喝酒当成喝水,每说几句话,就要举杯相邀一次。
楚南雄的脾气,有劝必饮、逢酒辄醉。有人对他举杯,他也不管对方地位高低、身份大小,端起酒杯就是一个满饮。
到最后,弄玉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起眉眼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微微笑道:“诸位大人,今日就放了南雄吧。你瞧他醉的,快不成样子了。”
赢重哈哈大笑道:“外孙,心疼了?好好好,咱们不灌他了。”
弄玉脸色一红,随后便是回眸一笑,弄得一帮文武遗贤、公子王孙心醉神迷。几乎要趁着酒醉,说落起楚南雄来。
什么公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什么八辈子修来的缘分;更有甚者,竟直接点名道姓的指着楚南雄道:“公主对你一片情深,楚公子,敬公主一杯。”
“喝个交杯酒!”
人群之中忽然哄闹起来。
此时嬴岳也在。他瞧了瞧弄玉,见这美貌不可方物的曾外孙眉目含情、眼角带笑,虽然羞赧万分,可那满腔满怀的情意却是挡不住的,心里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扭头看了看楚南雄,见他醉态朦胧、玉山将崩,虽被一众朝臣逗弄的面红耳赤、左右支吾,可仍是端坐席位、不曾失了分寸,心里又不由自主的赞赏一番。
他端起酒杯,沉沉寻思道:弄玉若是跟了楚南雄,那她此生总归有了个好的归宿。楚南雄若是娶了弄玉,也算得上是我嬴氏宗族的人。无论是郎才女貌、还是门当户对,这二人都可说是天作之合。
想到这些,他便越发觉得嬴政眼光之毒辣、见机之先明。而朝臣之中,不管是以尉缭、王绾为首的中间派,还是以赢重、赢疾为首的宗族派,对于楚南雄与弄玉之间的事情,大多都是赞同称颂的。
只有王氏、蒙氏一派,似乎颇有微词。
嬴岳深深吸了口气。把小儿女之间的情事摆在朝堂上,用以拉拢重臣、排除异己,这种手段他向来弃之若敝、根本就不屑使用。
但楚南雄是个例外。他祖母既是骄阳公主,称的上半个老秦人。可他偏偏又是楚国太子,是大秦的死仇。若不能将他拉拢到宗族之中,那等他羽翼渐渐丰满,朝堂之上谁能制得住他?
这对于大秦来说,将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老王公嬴岳思忖再三后,便觉得此事绝不能小觑。他扭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公子婴,问道:“弄玉的诞辰是什么时候?”
公子婴答道:“我王九年九月九日九时,公主诞生,四九重阳。”
嬴岳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是四九重阳。当时,大王还特意拿这事说道许多遍。这些年来,咱们大秦倒是频繁诞下几位天命之子。如胡亥,在亥年亥月亥日亥时出生,四时同亥,故名胡亥。还有那箬王妃诞下的五王子,老夫记得是在五月五日五时五刻出生,四时同五。”
公子婴低声暗示道:“祖爷爷,箬王妃诞下的那名婴儿,已经死了。而且,那名婴儿是她与切玉公子通奸所生……”
嬴岳一听,顿时止住。顿了顿,便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楚南雄的生日是在我王九年六月一日辰时,和弄玉同岁,你让人去看一看。”
公子婴问道:“看什么?”
嬴岳道:“看看二人的八字,顺便选个日子。”
一瞬之间,公子婴如雷霆灌顶、如巨石撞胸。他抬起头,一脸惊骇的看向嬴岳。等过了足足半刻钟,这才四肢发抖、双拳紧握的质问道:“祖爷爷是什么意思?”
嬴岳浑然不觉,目光仍在楚南雄与弄玉之间扫来扫去。
他笑了笑,答道:“你弄玉妹妹与楚南雄之间的事情,其实可以定下来了。弄玉虽出生在齐地,可毕竟被子政封为公主,是咱们嬴氏宗族的人。她若与楚南雄结合,一来我们得了楚南雄,这等于将朝堂文武握在手中;二来,楚南雄也将成为嬴氏宗亲,大秦的朝堂再无外族干政之忧;第三嘛,呵呵,你弄玉妹妹的心思,早就已经在咸阳城中传开了。她既然爱慕楚南雄,那老夫便替她做成这一段姻缘。”
他自说自话,摆出这些好处不算,竟再次夸赞起楚南雄入朝以来的诸多作为来。比如九县赈灾这件事,更是被嬴岳从头夸到了尾,简直把楚南雄夸上了天。
这些话在公子婴听来,句句如刀、字字如剑。他冷冷的听着,也冷冷的看着。等到嬴岳终于歇了口气,转过来看他时,公子婴依旧面如冰霜、眉如凝铁。
嬴岳蓦地一惊,问道:“子婴,你、你怎么了?”
公子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嬴岳呃的一声,随后便缓缓劝诫道:“我知道你见楚南雄建功立业,心中多有不服。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不必非要与他一较高下。宗族对你希冀深重,你万不可因为比不过楚南雄,就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公子婴呵呵一声,仍是一语不发。
他抬起头,看了楚南雄一眼,之后便看向弄玉。
他看到弄玉始终坐在楚南雄左侧,未曾离了半步;他看到弄玉对楚南雄满目深情,几乎要把周围的人群都给染醉了;他看到弄玉美艳绝色、仙子天颜,可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一举一动,全都在契合着楚南雄。
公子婴突然笑了起来。
他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随后便对着嬴岳郎朗问道:“祖爷爷,孙儿当真比不过楚南雄?”
嬴岳唉的一声悲叹,缓缓点了点头。
公子婴接着问道:“政才兵才、文韬武略,全都比不过?”
嬴岳心中不忍,劝道:“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是比不过。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公子婴啪的一声,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案上,硬生生打断了嬴岳的话。
“所以,楚南雄便是那有所长的尺、孙儿便是那有所短的寸?”
嬴岳眯眼闭目,并未回答。
公子婴又倒了一杯酒,他本想端起来就喝下,可他发现他在发抖。他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打弯,几乎要拿不住杯子。
他放在唇边吹了吹,随即送到口中,一点一丝的品味起来。
嬴岳语音一转,柔声安慰道:“孙儿,何必呢?把弄玉嫁给楚南雄、将他收归宗族,不是一样?朝堂还是我大秦的朝堂,你以后也将成为我大秦的梁柱。再者而言,弄玉对楚南雄情根深种,哪怕为了你弄玉妹妹着想,这不也是一件美事?”
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在公子婴听来,当真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的戳在心口,让他痛不欲生、几乎想死!
情根深种、人生美事……
公子婴不是不懂,他只是不说。
他是宗族内最受瞩目的子侄,是岳王公一手培养出来的俊彦。哪怕他现在还未出山,可早就已经成为了咸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名公子。
他以后要成为大秦的梁柱、要成为国君的肱骨,他以后要出将入相、拜君封侯,他要成为古往今来、大秦国独一无二的千古名士!
可怎么就出了个楚南雄?
他是宗族内最受待见的公子,是享誉内外、才名远播的先王孙。平日里对他倾心的千金小姐何曾少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只喜欢弄玉……
可为什么就出了个楚南雄?
政事兵事,他还未出山就已被压了一头;姻缘情爱,他还没说出口就已被捷足先登。最可恨的是,楚南雄对弄玉千般婉拒,那弄玉竟还不知羞耻、死皮赖脸的往上贴。
真是个贱人!
贱人!!!
公子婴嘴唇发白,脸色铁青。他一口将杯中的苦酒饮尽、喝的一滴都不剩,接着就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极力摆出微笑,语音发颤的道:“祖爷爷放心,他们二人的八字,孙儿去查。孙儿一定挑个吉日,把他们的事情给定了!”
之后,他将酒杯摔在案几上——酒杯滴溜溜掉了下去。
——他径直走出大殿,仰面抬头,一边大哭一边大笑,呵呵哈哈的离开了……
楚南雄一连喝了好几坛,人已经醉的不行了。
劝酒敬酒的人实在太多,尤其是蒙武,喝酒简直不要命。
楚南雄心里还有些奇怪,怎么他今日劲头这么大。弄玉却偷偷凑到他耳边笑道:“前阵子,蒙武被蒙老夫人西乞氏狠狠的抽了一顿,打的半个月没下床,更别提喝酒了。这几日西乞氏回家省亲,他才能出门。”
楚南雄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一直没见他,竟发生了这般事情。安儿……”
弄玉脸色一沉,气道:“你看清楚了再说!”
楚南雄大窘,急忙赔了个不是。又转过头来,冲着王安道:“弄玉,你别喝太多酒。”
王安心中一惊,答道:“我是王安,我根本就没喝酒。”
弄玉大喜,她知道,楚南雄开始想她了。虽然未必有多深、有多重,但楚南雄确实开始想她了。
酒后吐真言,古人诚不我欺。
弄玉心情大好,她一边笑眯眯的倒了一杯酒、递到楚南雄面前,一边颇为得意的道:“我不喝了,听你的。你也少喝点,就喝这一杯,咱们就回吧。”
王安一听,顿时气苦。反而端起酒来,仰脖饮尽。
小儿女间情意绵绵、酸甜甘涩,咸阳宫中长乐未央、凉风如歌。这些事情,在诸多长辈看来,仿佛清醇的美酒、火热的晚霞,喝在口中、醉在心里。
至于那些点缀在白云之中的繁星,就如同梦中之人的眼眸一般,一眨一眨的、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她们的心事、以及故事。